屋内传来小辫子男孩的哭喊声，纪康又抬脚回了屋里。
女人没想到孩子会追过来，不见了刚才的淡定从容，手忙脚乱地摸了摸男孩，又拉着男孩坐下，又站起来，吱吱唔唔地说：“小建……我不是……你爸呢？
你怎么过来的啊？”
“我坐公交车来的，上回来过，我认识路，他们说你没去打工，跟……人跑了。”
男孩说着抬头看了一眼，看到了上次拉了长条凳给他的“哥”。
“别听人瞎说，你不懂，先回去吧小建，”女人说着就把男孩往门外拉，“妈送你回去，你爸呢？”
“我爸又在家喝酒，”男孩抱着女人的腰，嘴一撇，一张精致的小脸揪成了一个滑稽而又委屈得叫人心疼的模样，“妈！
你别住别人家了，我爸要敢打你我就打他！”
“这个老凌！”
女人抹了一把泪，看了看纪康。
本来想劝女人回去的纪康这下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不出声，有人出声了。
“小芳，我老远就听见了，是小建来了吧，哎哟哟，这小脸哭得可真叫人心疼。”
听到这个声音，纪康整个人都烦躁了起来，待一看到人，更是差点就控制不住想要一拳挥出去的手。
纪老头嘴里嚼着口香糖，穿着新衣服换了新发型还刮了胡子，衬衣扣子扣到了最上面一颗，头发油光水滑且硬绑绑地一缕一缕地抿着，有几缕嫌抿得不足以表达其情感于是干脆竖着了！
看来纪老头对这女人很满意，因为这是纪老头最满意的装扮，这一整套套到别人身上效果怎么样纪康不知道，可放到纪老头这儿，就是一个自我感觉良好、油腻而不自知的最好诠释。
女人不知是在人前害羞还是忙着顾孩子，抬头看了一眼确定了来人是纪老头，就没再分出一个眼神给他，继续搂着孩子安抚着。
纪老头看似不在意，弯下腰向小男孩伸手“释放魅力”：“来来，乖乖让叔叔看看，这是谁欺负小建了。”
小建不为所动，首往女人怀里躲。
纪康冷哼一声。
纪老头一回来就忙着刷好感，以至于顾头不顾腚，忘了在人前扮演“慈父”角色，把个好大儿纪康当空气一样给忽略了。
听到纪康的冷哼，纪老头慈眉善目地说：“康啊，饿了吧？
我去做饭去。”
“做好了，”女人红着眼看了看纪康，“纪康啊，你先带小建到屋里玩一会儿吧，我跟你爸说几句。”
纪康“嗯”了一声，把手递给男孩。
男孩抬头看了看眼前高高瘦瘦的大哥哥，在眼泪鼻涕一团乱的脸上胡乱抹了一把，把自己的小手放到了那只白皙修长又略带薄茧的大手上。
-纪康把男孩带到自己以前的房间，又去拿湿毛巾给男孩擤了鼻涕擦了擦脸，又给擦了擦手。
男孩哭得小小的肩膀一抽一抽地：“你……刚给我擤鼻涕又……抹我脸上了。”
纪康笑了：“放心，我给毛巾翻面了——你刚才还把鼻涕都放我手里了呢。”
男孩有点不好意思：“刚才我的鼻涕都……在手心……没……抹你手上。”
“那我谢谢你。”
纪康把湿毛巾随手一挂，从兜里摸出一个MP3，按了外放放到桌子上，然后拉着男孩到门后站着，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嘘”的动作。
一高一矮俩人各用一边耳朵紧紧贴着门缝，屋外是嘀嘀咕咕的私语声，屋内是英语的朗读声，男孩的哭嗝逐渐地停了，没有了抽抽嗒嗒的声音。
屋外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纪康听了半天一句话没听清，随口问男孩：“听清了吗？”
小孩偷听的姿势做得很到位，呲着牙，整张小脸都在用力，听到纪康问他，拿食指放嘴巴前“嘘”了一下，小声嘀咕了一个音。
“闹？”
纪康问。
男孩耳朵继续贴着门缝：“嗯！
呕！”
纪康恍然大悟：“哦！
NO！”
“大彻大悟”之后，纪康走到桌边坐下，提醒小男孩：“别被MP3带过去了，不是要考你英语听力，是让你听外面优美的普通话。”
“NO，就是没听清，就听清一个字，”男孩也放弃了偷听，小大人一样走到桌子旁边的板凳上坐下，叹了一口气，“唉！
说来说去还是个钱字！”
此刻小男孩身上表现的与他这个年龄不相符的言行，就这样不轻不重地往纪康心窝子上戳了一下，即心酸又好笑，即好笑，又心酸。
钱——这个字纪康也听到了，因为出现的频率很高，至于围绕着“钱”都说了什么，俩人都没听清。
“小建，你全名叫什么？”
纪康问。
男孩手指在空中比划着：“凌建，两点水的凌，不带单人旁的那个‘建’”。
纪康心说这小孩现在也不叫哥了，不过他也没在意，笑笑说：“我叫纪康，纪律的纪，健康的康。”
凌建把板凳往纪康面前拉近了一点，虽是明摆着套近乎打探消息的样子，却用着懵懂干净的一双眸子看着纪康：“我妈最近都住在你家吗？”
纪康看了一圈，这个原本属于自己的房间己经被占了，床边放着几件纪老头的衣服，纪康摇头：“这个我真不清楚，我现在不住这里，不过，有这个可能。”
凌建听完，小小的肩膀一下子塌了下去，像一棵突然缺水的秧苗。
纪康忍不住脱口一句：“喝水吗？
我出去给你倒点儿。”
小小少年摇摇头，强打精神支棱了一下，很快就又蔫了：“我爸老打她，我跟我姐也不是不想让她换，可是我爸说老纪不是好人——我也看他不像好人。”
纪康惊了：这小子，知己呀！
像是怕自己的语言没有说明力，小小少年又掷地有声地补充了论据：“他那一头的油，跟一个成语似的——油头粉面。”
纪康呆了：“是因为这个啊？”
少侠高见……凌建补充：“相由心生！”
纪康：“最近你们正学成语呢吧？”
小凌建点头，愣了片刻，小手拍惊堂木一样一拍桌子：“对了，他是你爹啊？”
纪康捏起凌建后脑的小辫子轻轻晃了晃：“小屁孩儿，你才想起来啊？”
“你俩可真不像，”小小少年面带谄媚地笑笑，“你好看多了，一点都不油头粉面油嘴滑舌。”
“嗯，我谢谢你，”面无表情且毫无诚意地表达完谢意，纪康一秒变身班主任，“找别的成语形容一下，前面不能用‘不’字。”
小孩一秒坐正：“神采飞扬仪表堂堂意气风发英俊潇洒玉树临风风流倜傥堂堂正正正经八百百折不挠虎头虎脑……等等，”纪康做了个制止的手势，“前面的还行，怎么还有虎头虎脑啊？”
粉雕玉琢般的小男孩挠挠头，嘿嘿地笑了笑，身体力行地表现了一个虎头虎脑。
纪康在心里叹了口气：多可爱的小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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