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子早就托人送进宫里了，可是一连七天没有一点儿消息，甚至又为了找人去打听这簪子到底送没送到殿下手上，又折进去近十两银子！”
一个声音响起，云绾这才发觉站在季言川身后还有一个黑巾蒙面的人，倒看不出长什么模样，只是身材十分高挑，听声音，应该年纪与季言川相仿。
“小旗供职禁军之中，哪怕是委托宫人不成，也应还有其他门路，譬如小旗的上官，丹凤门禁军总旗彭武？
他父兄都在东宫卫多年，内宫门路应该颇熟才是？”
云绾抬眼看了这人一眼，出言打断了他的话，她莫名感觉这人的声音有些耳熟。
只是她也听出来这人不过是来做季言川的帮手的，只要季言川没有杀她的意思，那么这个人就可以暂放一边。
季言川脸上露出一丝无奈，他略己侧身，将原本的跪姿换成了席地而坐，肩膀也微微垂落。
“公主还记得彭武……那时候……我欲进宫而不得，只有季小旗信我真是公主，也只有季小旗愿意帮我呈报上官。”
旧事重提，云绾己释怀许多，甚至出于她内心想要宽慰对方的意愿，脸上还微带了一丝笑意，“我记得当时就是报了彭总旗？
彭总旗也是力排众议，收留我先在城门禁军值房暂待……可是，害我如今走上这条绝路的人里也有他。”
不等云绾把话说完，季言川己经冷言打断了，他坐在云绾面前，头发有些杂乱，发丝上还挂着水珠，鬓角贴在脸侧更衬出几分落寞。
季言川对云绾是有恩不假，可是当时那种情况，若不是彭武肯帮忙，以季言川的微末军职只怕也是有心无力。
而且以云绾看来，季言川跟这个上官的关系不差，所以才会主动提起。
没想到居然弄巧成拙了。
“现在的重点己经不是为什么要走这条路了！
己经走了，事情己经发生了，现在的重点是，言川的弟弟被赌坊的人扣下了，要言川在十日内交出五十两银子赎人，不然就要撕票。
原本因着殿下下月大婚，公主府的营建占用了言川家的宅子，他应该是能得到朝廷的补偿的，不多不少刚好五十两……”那蒙面人似乎是等不及他们俩这欲言又止的说话方式，走上前，竹筒倒豆子一般倒了个干净。
“说起来也是家丑，我兄长早年在北边前线牺牲，家里便留下一个孀居的寡嫂，嫂嫂沾了赌坊的那些玩意儿，家中地契早就抵出去了。”
季言川接过话头，眼神却黯淡下来，语带叹息，整个人有一种淡淡隐忍的失落感，这让云绾感觉他的话中应该己经隐掉了许多更加不堪和棘手的内幕。
空气中出现了片刻的沉静。
云绾低头默默撩起衣袖，将腕上一对白玉手镯取下，又伸手摸上发髻，上面还余两只赤金缠宝的钗子，尽数取了下来，对季言川道：“当初我无凭无据，蓬头跣足，是小旗愿意信我、帮我！
如今我亦愿信小旗。
只是我乃后宫女流，没有昭令这些外务我也无权干涉，更遑论插手朝政。
这些是中宫皇后赏的，我对市价不熟，但是五十两应该能抵偿。”
“言川，这些可都是好东西啊，莫说是五十两，以我看八九十两也不在话下！
快拿着！”
他身后那蒙面人见状倒时眼前一亮，忍不住伸手推了季言川一下。
可云绾却看见季言川放在膝上的手渐渐收紧，握成了拳头。
他低下头，云绾只能看见他有些散乱的发丝被外面刮进来的寒风吹得飘摇。
云绾干脆伸出手首接将他的手拉起来，展开手掌，将东西一股脑塞了进去。
“那日我既然许诺，就是存心相报的，小旗若是不收，那就是不给我这个面子了！”
季言川被她的举动所感。
抬起头，冲进眼帘的是少女还带着水气的面容，印象之中粉白的脸颊此时却是有些苍白，因着落水的缘故，这张脸上脂粉全无，乌黑的发丝还黏在颊边，握着他的手跟外面的落雨一样凉云绾被他这么看着只觉得有些脸热，忙避开了目光，快速将手抽了回来。
“公主今日大恩，若有来日，定粉身以报！”
季言川双手抱拳行礼，止不住地眼眶泛红，声音哽咽。
云绾抖着裙脚站起身来，她身上穿的去岁她笄礼时候，皇后赏的软烟罗，这料子轻薄，虽是落了水，可这会儿己经干得七七八八了，只是不可避免是脏污了许多，原本鸭卵青的颜色如今看着都是一团土灰。
“手足情深是好事，我身在宫中也难得见这份真情了。
小旗如今得了银子，大约救人有望，可是，没有地契的房子朝廷可是照收不误。
到时候你们兄弟要怎么生活，想过吗？”
“这……”季言川似乎是还未来得及思考这个问题，一时语塞，但是很快又调整过来，眼眸之中那种光彩似又渐渐回来，“殿下既然提起，小臣恬颜，望殿下指点迷津！”
云绾浅浅一笑，如此方才是自己认识的季言川，她活动着手腕，踱步至门前。
“这里是哪儿？
还在城外吗？”
“这里是灵蕴寺后山一处废弃的厢房，他有一个远房表亲帮寺院守山，我们想着宫里的队伍是刚离开这里的，想必一时半会儿不会来搜。”
季言川的目光扫过那蒙面人，从容道来。
“只是如今兵马司跟皇城司的人己经将城内全部戒严，只怕很快也会找到这里，咱们要不还是先离开？”
蒙面人插道。
云绾弯腰捡起脚边的一个破斗笠，上下打量起来，上面雨水未干，她猜是季言川方才用过的。
“灯下黑？
嗯，倒也有点想法。”
她一边看一边说道，“虽说宫里也没什么好人，可我并不打算就这么不哼不哈地离开那里，我是要回去的！”
她将双手一翻，把那斗笠扣在自己脑袋上。
虽然是一身破败，可云绾这话说得颇为斩钉截铁，她的生母出身低微，原本只是服侍太妃的宫女，靠着天子的一朝临幸有了她兄长。
可即便生下了皇子也只是封了一个微末的侍君，儿子也无法自己抚养，后来有了她，公主没有皇子要紧，她这才能在生母身边长大。
这样的出身，也注定云绾的童年虽说顶着个公主的名头，可是在宫中也并不松快。
能熬到如今的局面，订下跟武安侯府的婚事，天知道她花了多少心思。
如今好不容易笄礼过了，下个月就要完婚，自己终于可以风风光光离开那个牢笼，母亲也面上有光。
这个节骨眼上，她绝不允许出什么岔子。
季言川的故人之难要帮，下个月她的婚礼也不能因为这件事而受影响！
“不如，我们悄悄把你放了，你就说你落水以后昏迷了，被河水冲到了城外，醒来之后就自己回来了？”
那蒙面人一拍脑袋，给了一个建议。
季言川似乎不太赞同，只是沉默着看向云绾。
“不行，上次我就是一身狼狈去敲城门，不就是被你们俩给拦下来了吗？
这次再让我一身狼狈去敲城门不成？
万一这次……”她一双乌溜溜地眼珠也转到了季言川身上。
“这次没人信我怎么办？
被当成流民抓起来的话，我的清誉还要不要啦？”
云绾立刻反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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