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谢栖乐相识于年少。
我少年恣意,她温婉而雅。
是所有人口中的檀郎谢女、燕侣莺俦。
可后来,我一剑刺进她爹胸口。
一朝之夕,我们成为仇人。
至此八年未见,直到我被腰斩于市的消息传到西蜀。
……我的死讯传到西蜀那日,谢府正在紧锣密鼓挂着红灯笼,为明日谢府千金的大婚做准备。
整个府上洋溢着喜气洋洋的氛围。
提灯笼的小厮与慌张的下人相撞,下人反应不及,被撞倒在地,不慎,手里的宣纸散落而出。
破旧泛黄的纸上,赫然写着潦草的几个大字。
“檀晏黎身死!”
我呆呆看着那几个大字,脑子还没反应过来,眼前就突然多出一抹熟悉的红。
看到那个纤瘦的身体,我混沌的脑子才突然清醒,原来我已经死了半月有余。
半月前,我因私藏甲胄、意图谋反等罪名,被腰斩于市,尸体到现在还在京城的城墙上挂着。
浑浑噩噩中,我的灵魂跟着西蜀的探子来到谢府。
此时,我正飘在空中,看到本该高高兴兴等着嫁人的谢栖乐正颤颤巍巍捧着那张皱巴的纸,慌张的向那位下人求证:“这不是真的对不对?
骗我的是不是?”
那下人也不知怎的,眼眶忽的一红,当着所有人的面哭出了声。
“檀侍郎,大陈最后的一位清官,死了!”
他吼了一句,像是某种信仰崩塌,声音悲切又振聋发聩。
谢栖乐踉跄了几步,直直跌倒在地,头上的朱钗摇摇晃晃,“叮铃”一声,摔得粉碎。
谢安怀闻声赶来,他脚步疾冲,面露担忧,但在看到自家妹妹手里的宣纸时,犹豫不前。
谢栖乐抬起头,两眼无神地看着她哥,嘴唇轻颤,“哥,他疼吗?”
我以为死人已经没有心了,可为什么听到这话,胸口还像是被棉花堵住了一样,疼得发紧。
腰斩可是酷刑,那刽子手似收了别人的好处,原本可以一刀给我个痛快的,硬是让我足足煎熬了六个时辰才咽气。
那种锥心之痛,到现在想起都能让我灵魂颤粟,一度令我后悔八年前的决定,甚至埋怨起我的父亲,为什么我们要做深明大义的人?
为什么拯救天下苍生的是我们?
但始终没人回答我,弥留之际,我只看到一张张悲痛灰白的脸。
我想告诉他们,快了快了,黎明的曙光快照进来了。
但也清楚,黎明前的黑暗最摧人心智。
所以以我血为引,希望我的萤萤之光能成为黑暗中人们眼里的光亮。
谢安怀别了下脸,哽咽道:“栖乐,别这样,我看着心疼。”
谢栖乐怔愣了一下,忽而一笑,“他那种自大又负心的男人,不配我伤心。”
说完,她自顾起身,朝后院走去。
可我和谢安怀都看得出,那双清澈明亮的眼里早已布满血丝,笑容之下的悲痛是她捏紧拳头忍了又忍,才憋了回去。
晃晃悠悠的单薄背影,垮向一边的瘦弱肩膀,明明是春天,却感觉她还身处无尽寒冬,叫人心酸苦楚。
我有些担忧,跟在她身后来到她闺房,见她面无表情地坐在一个盒子前,失神地盯着它,也不打开。
莫名的,我知道里面是什么。
我飘到她跟前,想像小时候一样抚摸她、抱抱她、安慰她。
可她看不到我,更听不到我的声音。
“栖乐,不要难过,你都是马上要嫁人的人了。”
“你看,困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嘛。”
“等我去投胎了,我来给你当儿子怎么样?”
我刚说完,谢栖乐就突然抬头,直直地看向我。
黝黑的眸子,泛着丝丝血丝,充斥着整个眼眶。
我震了一惊。
险些以为她能看见我。
但没有,她只是透过我,看向了窗外的梨花。
我记得那颗梨树,是她到西蜀的第二年种下的。
传闻谢府千金喜欢的男子,是一位深怀大义、救死扶伤的少年郎,他曾豪言壮语,“待到丰年人乐业,一春梨雨永不离!”
所以她种下满院的梨树,寓意昭然若揭。
我初听到时,欢喜得不得了,只想不顾一切冲到她面前,诉说我心中的委屈。
但理智告诉我,不能让她再对我心存幻想。
所以我散出谣言,在青楼院里买了几个女子回去当小妾。
等我第二年偷偷摸摸来看时,见那满院的梨树枯叶折枝、杂草丛生,孤凄凄的,一如他的人。
可不知为何,如今的梨树却长得很好,枝繁叶茂,就连开的花都团团紧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