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大棠窸窸窣窣从雪白却混乱的床上翻起,拎起来了架子上的点滴瓶,像拍摄基地的仙女脚不着地一路朝厕所的方向漂移。
可惜,她穿的是宽松难看的条纹病号服,上面还有前一任宿主留下的污渍,发黑的发黄的不明印记。
伴随着医院走廊忽明忽灭的灯光,也没有仙境的烟雾祥云,披头散发的她毫无美感可言。
她上了第七次厕所,隔壁病床的男孩在睡梦间转醒,将头埋进被子里小声地呜咽,为她这诡异的举动配了背景音乐。
不远处病床的阿姨被她惊醒好几次,见我也是坐着,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这也不怪她,大棠这深夜行动,就连我这个大男人都觉得毛骨悚然,况且是她。
九楼的精神外科像水果手机的发布现场,永远人满为患,除去精神不佳的老人,更多是车祸、意外和打架斗殴的产物,混乱不堪,没有病房便在走廊加插床位,兵荒马乱如蝗虫过境,穿插着此起彼伏的压抑的痛苦呻吟。
当然,家属和探病者也没将医院安静的宗旨贯彻到底,因医药费和看护赡养赔偿各种问题而大声争吵,甚至大打出手,至于旁人的休息问题,那皆与他们无关。
这三天来,大棠皆没睡好觉。
第一夜,她缠着香甜的护士姐姐聊了一夜知心话,从姓名籍贯打听到期望的男友类型。
第二夜,她用十块钱葫芦隔壁床的胖丁下楼买了黑色马克笔,把覆盖在左眼的纱布和医用胶带都涂成了黑色,像中二病人般大笑了几声,说自己是加勒比海盗。
第三夜,她提着点滴瓶不停地往返厕所与病床间,末了眉眼含春地笑。
很不幸,我也在她的隔壁床,睡眠浅,所以这三夜我也没法安静入眠。
她精神抖擞得不像受了伤,眼睛上方还缝了五针还有轻微脑震荡的病人,第七次上完厕所后,她位移到我身边,一动不动地盯着我的头顶,看得我头皮发麻。
“你怎么不睡觉?”
“我睡不着!”
“那你坐到那边去,我还想睡觉!”
我打了个哈欠,用被子蒙住头,却被掀开。
“曹明明,我有个秘密要告诉你!”
她突然很诡异地红了脸,语气也变得软和羞涩。
我用力地摇头,有些烦躁:“明天说好吗?
我现在很累,很想睡觉,自从和你一起来到医院后,我就没睡个好觉!”
“不行,你一定要听我说。”
“我不想……”她没有给我机会,打断了我:“我对谭叶舟一见钟情了!”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吗?”
“没有,我只是迫切地想要找人分享此时的心情。”
大棠说完就回到自己的床位。
她的头与我只隔着两个破旧的床头柜和一只点滴瓶,她絮絮叨叨地和我说着什么,但声音越来越小,很快就睡着了。
而我失眠了,恼火的是,我还要替她看顾点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