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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奴十年完结文

探花大人 著

其他类型连载

好在,他没有问这样的话。他是个体面的人,他大抵也并不关心她有没有慰过军,他问的是,“见过你的魏人,多么?”阿磐深深地埋下头去,低低地回话,“只有一位贵人,一位将军。”那将军姓关,曾选中她进帐侍奉。也许还有旁人,比方说第三日将她带走慰军的,但那个魏人大约已经死了。那人顺着她的话问了下去,“什么贵人?”阿磐老老实实的,“不认得,因蒙着眼睛,不曾见过贵人的模样。”“旁人叫他什么?”“都叫他主君。”那人微微点头,若有所思,好一会儿才沉吟了一句,“主君。”是了,主君,这样的称谓,中山国也曾有过吗?阿磐不知道。适才还疾驰的马车,也未曾留意什么时候就缓了下来,没有扬鞭打马的声音,车轮子在雪地里轻声地走,赶车的人和持弓的人好似在细听车里的问话。那人...

主角:谢玄阿磐   更新:2024-11-10 11:1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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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谢玄阿磐的其他类型小说《为奴十年完结文》,由网络作家“探花大人”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好在,他没有问这样的话。他是个体面的人,他大抵也并不关心她有没有慰过军,他问的是,“见过你的魏人,多么?”阿磐深深地埋下头去,低低地回话,“只有一位贵人,一位将军。”那将军姓关,曾选中她进帐侍奉。也许还有旁人,比方说第三日将她带走慰军的,但那个魏人大约已经死了。那人顺着她的话问了下去,“什么贵人?”阿磐老老实实的,“不认得,因蒙着眼睛,不曾见过贵人的模样。”“旁人叫他什么?”“都叫他主君。”那人微微点头,若有所思,好一会儿才沉吟了一句,“主君。”是了,主君,这样的称谓,中山国也曾有过吗?阿磐不知道。适才还疾驰的马车,也未曾留意什么时候就缓了下来,没有扬鞭打马的声音,车轮子在雪地里轻声地走,赶车的人和持弓的人好似在细听车里的问话。那人...

《为奴十年完结文》精彩片段




好在,他没有问这样的话。

他是个体面的人,他大抵也并不关心她有没有慰过军,他问的是,“见过你的魏人,多么?”

阿磐深深地埋下头去,低低地回话,“只有一位贵人,一位将军。”

那将军姓关,曾选中她进帐侍奉。

也许还有旁人,比方说第三日将她带走慰军的,但那个魏人大约已经死了。

那人顺着她的话问了下去,“什么贵人?”

阿磐老老实实的,“不认得,因蒙着眼睛,不曾见过贵人的模样。”

“旁人叫他什么?”

“都叫他主君。”

那人微微点头,若有所思,好一会儿才沉吟了一句,“主君。”

是了,主君,这样的称谓,中山国也曾有过吗?

阿磐不知道。

适才还疾驰的马车,也未曾留意什么时候就缓了下来,没有扬鞭打马的声音,车轮子在雪地里轻声地走,赶车的人和持弓的人好似在细听车里的问话。

那人又问,“那将军是谁?”

阿磐道,“只知道姓关,脾气很坏,旁的也不知道。”

那人的眸光几不可察地闪动了一下,阿磐便问,“主人认得那位贵人吗?”

还没有等来那人答上一句什么,赶车的人附在车门禀起了话,“主人,就要过宛城了。”

哦,过了宛城,也就到中山故地了。

从前被人驱赶着俘了过来,如今乘着马车,正大光明地回来了。

不不不,不算光明正大。

因了这一路走得心惊肉跳,经过了无数的关卡。

你瞧这魏地的边关,每每于山谷沟堑险要之处设有关卡,更不必说城门、关隘和桥梁。

因了几国交战,形势严峻,为防细作混入,但凡能走人的地方,均有巡卒候骑仔细查缉来往行人,盘查通关文牒。

凡行迹可疑者,不听辩白,不问缘由,悉数抓捕。

阿磐便亲眼见着没有文牒的人被守城的巡卒当场缉拿。

或被拦在关卡之外,或因拒捕被当场斩杀。

因而每经一道关卡,便似过了一回鬼门关。

只心惊胆战地蜷在车舆一角,一动不动,不敢出声。

若被魏人发现她是逃跑的营妓,必要抓捕归案,抑或送回魏营,抑或就地斩杀。

那人掀起眼帘,朝她抬起了手臂,话声平和温软,谦和有度,“过来侍奉,不必害怕。”

阿磐知道这车上三人有通天的本事,也笃定他们必能将她完好地带回中山故地。虽不清楚这凭信从何而来,但他们的主人只阖眸安稳地端坐车中,就让人无端地踏实下来。

阿磐忙挪到那人身边,搀着他的手臂,轻声问道,“阿磐会不会拖累主人。”

那人难得地笑了一下,苍白的脸上有她看得懂的悲戚神色。

都是中山遗民,因而她能看懂。

好在赶车的人有通关文牒,也能说一口地道的魏音。

遇到盘查的魏兵,只说是,“我家主人是大梁人,眼下病了,正要往北地求医问药,请诸位军爷行个方便。”

若有人推开车门查看,问起阿磐来,赶车的人便解释,“哦,这是主人的家奴,哑巴,不会说话。”

是,她只会说中山话,一开口便要露了这一行人的底。

过了宛城,天色将暝。

那人推开车窗,呛进来一脸的风雪。越往北走,腊月的雪便愈发地多了起来。那人因了这风雪的缘故咳着,咳得厉害。

外头的孟亚夫低声提醒道,“主人该进药了。”

阿磐应了一声,赶紧侍奉那人饮下汤药,

想去掩窗,却被那人钳住了手腕,那人神情凝重,问她,“你可认得这片疆土?”

阿磐呢喃低语,“是中山。”

她认得这条路。

她和云姜就是在这条路上拼命逃亡,亲眼看着魏人的铁骑斩关夺隘,也亲眼看见中山的兵马溃不成军,死伤殆尽。

那里曾经伏尸流血,饿殍载道。

恍惚间,又听那人问,“你可知道那雪下横着的,是什么?”

阿磐顺着那人的眸光往外瞧去,心里清楚他问的是什么。

是枯骨,是尸骸,是无人收殓的野鬼孤魂。

她轻声细语的,不愿勾起他们的伤心事,可自己也抑制不住地低低一叹,“是中山的兵马和百姓。”

忽而颈间一紧,那人倾身扣住了她的后颈,正色问道,“中山人,告诉我,你可愿做亡国奴?”

那人叫她“中山人”。

阿磐抬眸,见他眉心紧蹙,昏暗的天光下依旧可见眸正神清。掌心的疤仍旧粗糙不平,这粗糙不平便全都与她的后颈嵌于一处,真不知那里曾经是怎样的皮开肉绽。

那凛冽的风和逼人的朔气从窗中一寸寸地灌进来,那人的神情在冰天雪窖里便尤其显得悲戚。

阿磐忍不住想,面前的人,从前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那只手无意识地收紧,又陡然用力,压得她抬不起头来,她极力正视着那人的眼睛,想起了魏国贵人的话,“你不像个营妓。”

谁天生又是营妓,谁又天生愿做亡国奴呢?

亡国之奴,如丧家之犬,人人喊打,无处可奔。

阿磐答道,“不愿。”

不愿。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那人长叹一声,掌心的力道松缓了下来,“那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阿磐问道,“去什么地方?”

那人眸色微深,定定地答道,“一个能让中山人站起来做人的地方。”

那是什么样的地方,阿磐没有再问下去。

只是隐隐地想起了那人最初的话来,“上了马车,命就不是自己的了,你可还上?”




阿磐心里一阵没来由的酸楚翻山倒海地袭来,将她彻头彻尾地卷了进去,茫茫然回不过神来。

这是萧延年第一次在她面前称孤道寡。

中山国破之后,已经再没有君王了,也就再没有“寡人”了。

他们隐姓埋名,就在中山故地谋事,想要俾守国祀,恢复宗社,让中山人都站起来做人,因而从来也不曾听他自称“寡人”。

这一夜发生的事那么多,一桩桩,一件件,杀王父,弑主人,断玉,责问,巴掌,罪臣,到眼前,因了一个她不知道的罪名,连主人也跟她翻了脸。

是,颈间的皮肉一破,萧延年便与她划了界限,有了隔阂。

她怔忪地望着她的主人,此时此刻,她的主人眸光凝霜,冰冷得没有一点儿情愫,正漠然地凝视着她。

阿磐一颗心跌跌宕宕,起起伏伏,冥思苦想,不得其解。

父亲会有什么罪呢?

父亲早早就死了,她早都不记得父亲的模样了,哪里还记得父亲曾犯下了什么罪过。

养父也不过是个教书先生,偶尔去灵寿做几回门客,她也没有见过父亲被抄家灭族,就因为战乱开始逃亡了。

若只是冤案、轻罪,那......那总还能挽救。

可若只是冤案、轻罪,怎会使他动如此大的肝火?

烟花渐歇,正旦的雪却下得大了起来,大抵太冷了,湿漉漉的袍子冻得她浑身发抖。

阿磐滚着泪,这千头百绪里,试图抓住萧延年的袍袖,抓住他的手,乞求他心软一点儿,乞求他念起一点儿她的好,能再给她一点儿温存,“主人......父亲有什么罪?”

他若不答,她便一声声地唤他,眼里的泪越滚越多,她也来不及擦,“主人......主人......”

就在这泪眼朦胧中,在这水光破碎里,能看见眼前的人眉峰分明,蕴着锋利的寒意,那人是孤傲凉薄的,那人眼里是从也未有的厌弃嫌恶,“通敌叛国的罪。”

阿磐血色尽失,眸底迸泪。

通敌叛国,叛的是萧延年的国啊。

这样的罪名,她如何承担得起啊。

阿磐木然怔着,眼底悲凉浮漫,口中的气息滚烫酸苦,一行清泪顺着脸颊骨碌一下滑了下来,滑下去,就再也止不住了。

面前的人神情冷肃,眸光凉薄,已经打算要走了,“罪臣之女,不知大义,不配留在千机门。发卖奴隶场,仍叫她做个妓子。”

“主人!”阿磐心中一酸,又惊又惧,仓皇跪行几步上前抱住他的腿,“主人!主人不要发卖阿磐!主人......阿磐为父亲赎罪!阿磐为父亲赎罪......阿磐去魏国,去做主人的刀......去做主人的刀......”

故土难离,宗庙难舍,因而保家卫国,终究是没有错啊。

道理她都懂,只是不愿做刀口求生的勾当。

乞着,求着,呜咽着,痛哭流涕着,声不成声,调不成调,这哭腔,求声,渐渐湮灭在乍起的烟花声中,也渐渐地低了下去,“主人......主人不要发卖阿磐......主人......”

可那人啊,可那人即便不曾将她踢开,口中却并未留一点儿情分,“细作当学会自救,自救不了,便自行了断。你该记得,求人是最无用的。”

是,早就学过了,细作的归宿,不过两条。

不能自救,就自行了断。

年关的雪下得滔滔不绝,那雪糁子扑着,打着,打得她眼里心头一片冰凉。

真是满腹怅然,百般的滋味全在心头,一重重地压下来,又一重重地迸裂开,再压下,复又迸开,压下,迸开,人就在这百般的情绪里浮起、溺死,再浮起,再溺死,直到脑中空空,什么都不再去想。

人还兀自怔在原地,萧延年已经下了命,“带回门中,进棺思过。”

他有些心软了,到底没有发卖。进棺思过,那也好,那也好,他愿意留她,不管干什么,都好过被发卖。

失魂落魄地被陆商和孟亚夫带了出去,一开门灌进来一片大雪,那湿透的衣袍顿时叫她全身结了冰,人在雪里打着寒颤,那也比不上心里的冷。

带出驿站,塞进马车。

马车还是来时的马车,回程时却落了锁。

那凛冽的冬风一寸寸地灌进来,灌进她的每一寸肌骨。

阿磐透过车窗怔怔地朝楼上望去,阑干上积满了一层厚厚的雪,而萧延年此时正于楼台雪中立着,间或咳上数声,许久都不曾进屋。

偶尔乍起几朵烟花,在他脸上映出晦暗不明的颜色,烟花一灭,连那片刻的颜色也没有了。

月色如银,疾驰的马车在皑皑飞雪之中横穿。

楼台那颀长的身子在雪里渐渐变小,于夜色中渐渐地成了一个黑点儿,再也看不清了。

阿磐怃然泪下。

记得第一回上马车,萧延年见她冷,曾给过她一件大氅。

那件大氅她爱惜得紧,成日裹在身上。

后来大氅被陆商抢走了,但萧延年仍旧待她是好的。

如今在这更冷的除夕夜,她湿透了身子被带走,那人却再没有怜惜,也再不会给他一件暖和的大氅了。

一回千机门,她就被拖去密室,钉进棺椁。

孟亚夫低声叹着,“便当自己死了,以后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就在棺中想个清楚明白。”

陆商冷嗤一声,“孟师兄与她费什么话,一个无用的废物,偏偏又是罪臣之后,早早地就得死了。”

长长的钉子一下下地敲着,把棺木敲得砰咚作响,眼见着缝隙中的天光一寸寸地消失,阿磐的心也跟着一寸寸地沉了下去。

她关于幼时的记忆不多,依稀记得很小的时候,见过许多人这般钉过父亲的棺椁,钉子落下去,活生生的父亲便再也没有了。

没多久,又见有人这般钉过母亲的棺椁。

那时候周遭的人已经不多了,棺椁也是单薄薄的一副,人进了棺中,钉子钉了下去,活生生的母亲便再也没有了。

阿磐不记得那时自己几岁,只记得养母将她紧紧地揽在怀里,捂住她的双眼,也捂住了她的耳朵,不要她去看、去听、去想。

那样的父亲母亲,那样的养父养母,怎么会犯下通敌叛国的罪呢?

她蒙在鼓中,活得简单,连一点儿风声苗头都不知道啊。

棺椁的缝隙钉得越来越严实,隐约还能听见孟亚夫的话,“也是个可怜人,陆师妹,还是对她好一些吧。”

陆商哂笑起来,“谁又不可怜?我不可怜吗?还是你不可怜?孟师兄可千万不要动了不该有的心思,犯了门中的忌讳,到时候,恕我不会保你。”

最后一颗钉子砸下去,阿磐忍不住滑下了泪来。




那是避子汤,又叫碎骨子,阿磐知道。

她在千机门识读用毒,这数月学了不少东西。知道这碎骨子喝下去能活血碎骨,催生堕胎。

千机门这样的地方,什么三教九流的人有,精奇古怪的东西也都有,拿出一味碎骨子来实在是轻而易举。

阿磐垂下眸子,轻轻去抚那还不曾隆起的小腹,整个人黯然魂消。

那里,那里原来竟有一个小孩子呀。

这个孩子是从什么时候来的呐,仔细想想,是去岁十月了。

怀王三年的十月,那个冬天来得尤其早,在中山和魏国的边界,好似早在九月底就开始下起了暴雪。

那个冬天大雪盈尺,真是冷啊。

她记得雪无休止地下着,十六岁的阿磐和十八岁的云姜相依为命,成日地被人驱着赶路。

赶去魏营,赶去前线,她还记得成日锁在腕间脚踝的镣铐是怎样的冰冷刺骨。

魏人待她们不好,可怎么连中山人也待她不好呀。

不,她鼻尖一酸,蓦地想到一个人,也有一个人待她还算好。

是这个孩子的父亲。

在过了这一整个冬天之后,突然有一个孩子把她和魏国那位贵人又一次联系到了一起。

贵人曾在那个冬天给过她一个温柔的吻,给过她一个孩子,这个孩子在棺椁中陪伴她度过了这个难熬的年关。

记得那人掌心宽大,指节修长,记得他身上有淡淡的雪松味,也记得他的声音低沉好听,能蛊惑人心。

那时候虽彻夜欺身不能停息,但那人到底待她是温和的。

那人也没有赐她避子汤。

没有。

那是她在怀王三年的寒冬里唯一的温情,不,也是到怀王四年为止,她唯一的温情。

在这冰冷刺骨的密室里,人心都凉透了,便尤其怀念中军大帐里的那一个人。

可陆商哪儿懂这些啊,她活得十分简单。

陆商的眼里心里都只有自己的主人萧延年,只有一片愿赴汤火的赤胆忠心,因而所有其他使她不如意的,她便只有鄙夷唾弃这一样。

正似她现下说的,“伶人妓子,都是最不入流的东西。这要命的时候,你偏怀了魏人的孽种,可配得上主人待你的一点儿好?若误了主人的大事,你千刀万剐都不够!”

阿磐想,是,她不配。

但她的孩子不是孽种。

陆商还笑,她笑得癫狂,“罪臣之女,又有魏人之后,你在主人心里那一星半点儿的机会,再也不会有了!”

阿磐想,是,再不会有了。

她知道这个孩子不会留下,拼力端起汤药,只是因了身上没有力气,因而端得颤颤巍巍,抖抖瑟瑟。

但她会饮下,再不求人。

然而陆商已经等不及了,一把夺过汤碗来,捏开嘴巴便往她口中灌去,一张冷脸十分狰狞,“喝啊!你喝啊!你记着,通敌卖国的罪,你永远都赎不完!”

那铜碗磕到唇齿的滋味儿可真疼啊,这碎骨子的滋味儿也当真苦,当真叫人疼得无处躲藏啊。

阿磐腹如刀绞,刀绞,这刀绞很快就痛彻周身,延漫到了每一寸的肌肤骨节。

她咬牙忍着,忍着,却忍不住想,这汤药大抵也正一寸寸地绞碎了她腹中的孩子吧?

她蜷着自己,一身冷汗,冰凉的青砖使她不住地打着寒颤,她想起魏国那位贵人曾偏爱过她的腰腹。

那位贵人他可知道自己曾在一个中山的营妓腹中留下过一个孩子?

她噙着眼泪想,这时候若有人为她轻抚这如刀绞般的腰腹,那该多好啊。

可惜没有。

她捂着那痛得不能自已的肚子,撑着身子与陆商说话,“师姐是个狠心的人,但师姐也会有孩子的......”

陆商也笑,她笑着幽幽起身,那看似威风的身影在这昏暗少见天光的密室里似个幽幽飘荡的鬼魂,那一向凌厉刻薄的人此刻也不知中了什么邪,她也幽幽地说话,幽幽地叹气,“你操这闲心,我啊,我不会有的。”

话音还未落完,人就兀自笑了起来,笑得似夜半乍然叫起的鸱鸮。

也许是吧。

阿磐没有追问陆商为什么不会有孩子,到了这个地步,到底是谁也顾不上谁了。

一大股温热的血砰的一下决了堤,决了堤便沿着股间哗然流出,顷刻间染透了衬裙,也染透了那一身单薄的长袍。

阿磐脸色煞白,眼泪与鲜血一同滚了出来。

那个在最黑暗的时刻陪伴过她的孩子,原本已三个月,但如今已经没有了。

她望着那寸许天光,与她的孩子温声说话,“怀王四年了。”

怀王四年的正月,阿磐因了小产,难得有了一次将养的机会。

萧延年厌弃她,因而再不诓她,也并不见她。连陆商也大发善心,许她卧榻休养了近一月,这一月都不曾来耳提面命。

至正月底传来消息,说魏国大良造正举国遍寻美人,春三月就要送往东壁伺候。

世人都传言魏王父纵情酒色,时常俾昼作夜,白日宣淫,因而有这样的事也并不稀奇。(俾昼作夜,即不分昼夜地寻欢作乐)

千机门一直在等的机会,来了。

萧延年座前的人显然比从前忙碌许多,至少范存孝和孟亚夫好一段时日都不曾见到人影了。

听说他俩正在为大良造选美人的事跟踪周旋,想必也要不动声色地疏通人脉,打点关系,甚至不得不启用先前就打进魏国的暗桩了。

细想也是,要寻一个与阿磐身形容貌相似又不被察觉的魏人,其中盘根错节,难如登天,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不到半月,送她上路的马车就来了。

这是阿磐离开千机门前,最后一次见到萧延年。

被带到正堂时,是个漏夜。

记得那个漏夜没什么月光,远山黑压压的,压得人心头发慌,千机门的天也黑压压的,压得人提心吊胆。

萧延年正端坐于主座,虽还是从前那个看似儒雅病弱的年轻人,然而人在软席上一坐,那上位者不容忤逆的威严气势便兜头压了过来。

阿磐垂头行至案前,在那人面前伏地行了礼,那人并不请她起身,只有一旁的侍者把案上的简牍推了过来。

她便跪在萧延年面前,仔细阅着那卷简牍,简牍上写了魏王父的一切信息。

谢玄。

年二十五。

无妻子姬妾。

性情暴戾,杀人如麻。

征伐诸国的督军,三十万魏武卒的统帅。

两年前策动兵变,扶幼主登位,被惠王拜为王父,掌魏国军政,势倾朝野,一家独大。

余者不详。




轻薄的衣袍使她发冷,阿磐仓皇下榻,伏在地上低低哀求,“阿磐学不会,请主人罚。”

阴魂不散的人不知何时又回来了,也许她压根就不曾走远,这时候又在门口妖声怪气地道了一句,“学不会就得狠狠地罚。”

阿磐宁愿受罚,也不愿在主人榻上煎熬。

阿磐知道主人向来待她宽厚,你瞧,他总算了结了这一日的考验,低低叹了一声,许她离开,“罢了,走吧。”

阿磐连滚带爬地起了身,裹了衣袍赤脚就往外跑。

陆商推门而入,进了门却猝然顿住,愣怔了好一会儿才幽幽问了一声,“主人可要兰汤沐浴?”

没有听见那人说话,但大约是点了头的,又听陆商道,“主人该命人把她押去水牢。”

尤听见门主定定地命了一句,“暗室思过吧。”

哦,暗室思过。

那是千机门里最轻的刑罚。

陆商急了,“主人为何总是纵容?”

然而再没有听见榻上的人说话。

陆商掩门退出了内室,命人往楼上送了兰汤,这便要带她回千机门了。

这三人终究无一人是高兴的,阿磐也迟迟平复不下心来,只是老老实实地跟着走。

在陆商面前,她向来没什么话,与陆商的确也没什么可说的。

陆教官旦要开口,便是拔出了一把利刃,这利刃只会往人心口上一下下地刺。

譬如此时,一出了女闾,陆商便开始扎人了,“你弄脏主人了。”

阿磐垂眉拢着衣袍,什么刻薄的话尽由着陆商说去。

她越是闭口不言,陆商的脸色便越是难看,冷凝得似覆上了一层厚厚的霜雪,“你可知道主人是谁?”

陆商既问人话,阿磐便也答,“是千机门门主。”

千机门还有谁不知道,就连她初进门时就已经知道了。

陆商怔然出神,“主人怎么就偏偏看上了你这样愚蠢的人。”

阿磐静默地立着,等她继续说下去。

陆商性子急躁,阿磐知道她一定会往下说。

果然,陆商深吸了一口气,继而痴痴笑了一声,“他是怀王啊。”

阿磐眼底蓄泪,不敢抬头。

哦,怀王,是怀王三年的怀王。

原先只知道他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度,不知道他竟是中山的君王。

萧延年,字弃之。

多好听的名,多凉薄的字啊。

这一路过了坊间,走了山路,整个人都恍恍惚惚的,好似想了许多,回过神来时,脑中一片空白,却又似什么都没有想。

一到千机门,就直达暗室。

陆商将她推进暗室前时曾恨恨地剜了一眼,“真该把你丢进女闾,不出三日,就能下贱成一条只知摇尾乞怜的狗,何苦再费这些心思。白长了一张脸,屁用没有一点儿。”

阿磐怃然,她想,是吗?

不是。

她在魏营三日,也没有变成一条只知摇尾乞怜的狗。

她什么都做到最好,然而却通不过考验。

她果真就一点儿用处都没有吗?

不,不是。

不过是因了旁人都没有遇见萧延年。

暗室黑沉不见天日,就设在千机门地下,只有一眼不足两寸的小孔,堪堪透进一些外头微弱的天光。

陆商不许旁人给她送饭,也不许旁人与她说话,自己就在门外不远处大摇大摆地倚靠着,把大门把得死死的。

听说,只有陆商不曾进过暗室。

其余的人,无一例外,就连孟亚夫和范师兄也都是进过暗室思过的。

何况没有通过考验,受罚也是应当,因而阿磐没有不平。

只是思过两日,并没有思出什么结果来。

出了暗室,人都虚脱得没有力气了,陆商问她,“如今会了?”

阿磐扶着暗室黑沉沉冰凉凉的铁门,平静地望着她,“会了。”

陆商嗤笑,“媚术有何难呀,你天生就是个狐媚子,只要你肯,没有学不会的。”

也许是吧。

她说什么,全都由她。

女闾的考验一结束,与阿磐一同受训的同门陆陆续续地开始奔赴各自的使命了,留下来的人越来越少。

可自出了暗室,阿磐再没有见过萧延年。

也不知怎么,萧延年到底再没有为难她,陆商也不再执着于带她去女闾了。

入了腊月,开始给她安排起了优伶。

大抵是觉得媚术学得不成,便开始主攻绿腰舞。

陆商和负责教习的优伶不许她吃饱饭,说什么,“人吃那么多干什么,吃一身的肉,能做成什么事?”

还要时不时地敲打,“你以后是要做舞姬的,活这么大,就没见过胖舞姬的,更不要提送去魏王父座前了,只怕连采买乐伎舞姬的良造府上都进不去。”

不管怎样,入了腊月,很快就到了年底。

少时虽住在山间,养父母很早就开始囤起年货了。

养父虽教书,素日也在灵寿的大人家任职,他是门客,年前总会在灵寿买上鞭炮,再带些大人们赏赐的牛羊腊肉。

有了年货,阿磐和云姜总是很高兴。她们会跟着养母一起围坐火炉剪火红的窗花,养母会提前蒸上许多花饽饽,炖好的牛羊肉就在廊下悬着,能吃上一整个正月呢。

但在千机门,千机门没有一点儿年味。

临近除夕的那几日,形势然而突然紧张了起来。

孟亚夫告诉阿磐,有暗哨来报,魏王父要来中山故地北巡,车驾已经到了沙丘,千机门的人正在暗中盯梢,要寻找一个刺杀的好机会,命她千万做好准备。

阿磐总以为将来要去做舞姬,没想到还是要她杀人越货。

于是,整个年底都过得心神不宁。

除夕这夜,果然就被陆商和孟亚夫带上马车,连夜往昌城赶路。

孟亚夫一脸肃色,“我们的人送来可靠消息,魏王父今夜将在昌城驿站歇脚,但其身边将军暗卫众多,我们的人近不得身,不好动手。”

陆商也难得不再冷语扎人,大抵是因了任务艰险,说话也少见地正经严肃了起来,“你扮作婢子,混进驿站,趁他汤沐时候刺杀。”

阿磐意乱心慌,手心捏着袍角,把袍角捏得皱皱巴巴,“孟师兄,我只怕不行。”

孟亚夫道,“怕什么,只管为主人尽忠,旁的不要多想。”

也是,越蹈重围,冒突白刃,轻身守信,舍命尽忠,是萧延年一早便教给她的。

阿磐郁郁垂下头去,再没有说什么。

马车沿着小路疾驰,一路顺畅,没有经过关卡,也总算赶在魏国车驾到来前抢先进了驿站。

千机门有手眼通天的功夫,孟亚夫也是身手了得,不费吹灰之力就绑来一个婢子,只需叫阿磐换上那婢子的衣袍,轻易就混进了驿站之中。

短刃卷进薄毯之中塞给阿磐,安排妥当后也并不多留,早早地就撤离了,撤得远远的,只留她一人在驿站二楼忐忑地等。

陆商虽一向看不上她,大抵也知道这次刺杀的凶险,临走前竟好心提醒了一句,“做我们这行的,这辈子也只有一次机会。你自己看好时机,不是你杀王父,便是王父杀你。”

是,阿磐知道。

杀不了王父,死的人就是自己。

因而一个人心惊肉跳,惶惶难安。

窗外的天光一寸寸暗了下去,雪糁子把驿站的重檐瓦当打得哗然鸣响,至戌时,老远就听见车马喧嚣。

这除夕夜的昌城冰天雪地,阿磐绷着身子,一身薄汗。

大风吹雪,惊沙猎猎。

驿站的第一朵烟花骤起,砰得一声在夜空炸开。

魏王父的车驾已然来了。




虽是驿站,但因是进昌城前最后的食宿换马地,因而挨着昌城,并不算远,甚至还能看见昌城除夕夜的烟花在暗沉沉的雪夜里不停地绽开,依稀也能听见千门万户的鞭炮声此起彼伏地响个不停。

听说,魏惠王为恭祝王父北伐连连告捷,下令所有新得的北地疆土皆要在除夕与正旦时分张灯结彩,敲锣放炮。

是了,这样的好日子,是该好好地庆贺一场。

腊月底的天黑得尤其早,戌时就已伸手不见五指了,唯有借着乍起的烟花和温黄的风灯才能看清外头的人。

魏王父轻车简从,随行的车马近卫在这白茫茫的风雪里拉出了一条长长的队伍,黑幢幢的一片,看不出有多少人。

庖厨传来炖肉和蒸熟的粟米饭香味,驿长疾疾赶来,在马嘶中命道,“王父车驾到了!快点上鞭炮!”

驿卒们赶忙应了,车驾一入驿站,大红的鞭炮率先响了起来。

驿卒吆喝着将马牵去厩中,以粟菽好生喂养歇息。

驿长点头哈腰地搀下车里的人,忙不迭地说着,“王父赏脸,小站真是蓬荜生辉!蓬荜生辉啊!”

一连串的“王父将军”地叫个不停,侍奉着他们赶紧进堂内暖和进膳。

很快又招呼驿夫奉上酒肉,说一早就接到王父驾临昌城的消息,因而提前烹牛宰羊,杀鸡炖鱼。

驿站立时就热闹了起来,阿磐就在二楼侧耳仔细听着,听那驿长陪着笑,“这鱼啊,都是现从黄河捕捞的,这一路释马昼夜传送,到的时候还都活蹦乱跳的呢!总算没有误了事。”

还说,“这鹿啊,都是白日才从山里打回来的,现下已经炖得烂乎乎的,最是入味,请王父千万要尝尝。”

最后腆着脸说起这家小驿站在战火里留存到现在是多么不容易,说,“东边的墙头快倒了,西边的厢房都烧了好几间,免不了要求王父做主,多拨点经费款项,也让小的们过个好年。”

有驿卒来,催促赶快烧热水,说将军们吩咐了,王父已用完晚膳,打算上楼歇息了。

水烧开不多时,便听着楼下叮叮当当地收拾了好一阵子,似是已经吃完。

有脚步声先一步上了楼,“赶紧的,快送来热水,侍奉王父汤沐。”

驿卒应和了一声,“好嘞!早都备下了!”

这便招呼着人将浴缶抬进了王父的上房,有人过来朝着阿磐招手,压声催道,“还不赶紧跟上。”

驿站的烟花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放着,阿磐的一颗心也七上八下地跳着,赶紧垂眉端着木托盘跟着驿卒往上房里去。

倒是守在门外的近卫将她拦了下来,说,“王父汤沐时不喜人近前侍奉,你且等着,召你时再进。”

阿磐浅浅地应了,只是这佯作平常的外表下,心里的不安、忧惧和惶恐,也只有自己知道。

就立在近卫一旁,敛气屏声,一动也不敢动。

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

听着爆裂的烟花,听着室内的水声,听着楼下狱卒们轻手轻脚地收拾杯盘。

一双眸子也不敢乱瞄,一瞥就瞥见近卫寒气森森的铠甲,瞥见铠甲腰间悬着的大刀,瞥见那握着大刀的手。

她心里还想,若是失了手,这一夜还不知要被哪把大刀给削去了脑袋。

不敢再去想,也不敢再去看,垂下眸子便瞧见手里的木托盘。

盘中整齐地盛放着巾帕和薄毯,薄毯卷成了卷,内里卷着今日行刺的短刃。

忽而室内水声一停,里头的人叩了三下浴缶,叩得阿磐心惊肉跳。

昌城本就是魏国领地,十里八外也都由魏人把守,因而近卫并没有搜身,只低声命道,“快进去侍奉”,这便径直放她进了上房。

室内水汽氤氲,满是兰草的香气。

阿磐稳住心神,垂头低眉上前,心头早慌得似枞金伐鼓,而魏王父身披薄毯,已在等着宽衣了。

那是连魏惠王都要俯首作揖,恭恭敬敬地称一声“仲父”的人呐。

只是背着身子,不知长什么模样。

她细声软语地说话,压着喉腔里的轻颤,“奴侍奉王父拭身。”

她如今也有一口流利的魏音,若不是刻意分辨,不会听出个子丑寅卯来。

拾起巾帕来为那人擦拭脊背,气息微乱,脚步张皇,整个人都紧绷绷的似个人偶,那人竟不曾起疑,只是问道,“害怕?”

阿磐忙解释道,“奴不怕,只是久仰王父威名......奴没见过世面,有些紧张......”

那人淡淡地应了一声,大抵觉得是自己的地盘,内外也都是将军暗卫,谁会不要命地行刺,实在没有什么可警惕的,因而始终背着身子,再不曾问话,也不曾转过身来。

好啊,好啊,倒叫她松缓了几分。

怎么说,都到这时候了,已是箭在弦上,是豁出去也得豁出去,不豁出去也得豁出去了。

“奴换一张薄毯。”

阿磐温温柔柔地说话,及时禀报自己的举动,免得使那人生疑,再错失良机。

她有十分娇软的嗓音,叫人听起来实在赏心悦耳,那人微微点头,皆由了她。

阿磐指尖微颤,拾起了那张薄毯,缓缓摊开,露出了内里的短刃,这短刃在烛光下闪着凛冽的寒光。

她知道自己只有一次机会。

不是她杀王父,便是王父杀她。

女闾已有过一次失败,这一回再不该令主人失望。

一咬牙,一横心,转过身去,手里的短刃毫不犹疑地就刺了过去。

她在千机门学过使刀杀人的本事,知道怎样才能一招制敌,刺中目标的要害。

假使第一回失了手,也知道如何迅速在第二步再抢一次先机。

还未来得及刺进那人的后腰,那人却霍然转身,将她反手按进水中,险些丢进了浴缶。

阿磐低呼一声,这才看见那人竟戴着面具。适才乱了方寸,不曾留意他系在颅后的细绳。

眼下极力挣着,好不容易挣出兰汤,一颗脑袋半个身子都湿漉漉的,却又被那人扣住双腕,牢牢压在浴缶边沿。

在这博弈之中,你来我往,气喘吁吁。

一人挣着,一人扼着。

一人扑着,一人躲着。

一双手攥紧了短刃,拼了力地往那人身上比划,来来回回地却总是差上那么一截。

她砸中了那人的胸口,那人受疼轻嘶后退。

那人又不知怎的扯住了她的衣袍,刺拉一声,原就湿漉漉的衣袍一破,半张肩头皆赫然露在了外头。

那人也不知怎么了,居然蓦地顿了下来。

是了,奇怪。

阿磐恍然觉出不对劲来,内里这么大的动静,外头近卫竟无一人进来,实在奇怪。

也顾不上露出的半张肩头,持着匕首转身直直地将往那人胸膛刺去。

那人竟然就那么长身玉立,连躲都没有躲。

但他摘下了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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