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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不共沉沦肖绮宁许赞全局

齿轮柚子 著

其他类型连载

“我不希望您不开心。”电话被她匆匆挂断,霍廷昀挑一挑眉,靠在驾驶座靠背上。手指在控制台上一拨,挡风玻璃上的遮光帘徐徐而落。许赞下来得很快,大热的天裹着件黑色长风衣,拉开副驾驶车门飞快坐进来,脸有点红,又有点紧张的样子。霍廷昀只看她一眼,就明白了她的来意。他眉梢微动,转头不动声色地看着她。“霍先生,曹医生给了我外公非常详细的治疗建议,还帮我们预约了后续的复查,我知道这都是因为您的关照,我……特别感谢您。”许赞真心实意地说,目光却有些飘,不太看他。“不客气。”霍廷昀勾一勾嘴角,简单答。车厢里又暧昧地安静下来。以往独处的时候,只要这样安静了,后面的事情许赞就不用管了。可是现在……这人只靠在那里,似笑非笑望着她,却不动不说话。想要什么,和我...

主角:肖绮宁许赞   更新:2024-12-19 14:0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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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肖绮宁许赞的其他类型小说《何不共沉沦肖绮宁许赞全局》,由网络作家“齿轮柚子”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我不希望您不开心。”电话被她匆匆挂断,霍廷昀挑一挑眉,靠在驾驶座靠背上。手指在控制台上一拨,挡风玻璃上的遮光帘徐徐而落。许赞下来得很快,大热的天裹着件黑色长风衣,拉开副驾驶车门飞快坐进来,脸有点红,又有点紧张的样子。霍廷昀只看她一眼,就明白了她的来意。他眉梢微动,转头不动声色地看着她。“霍先生,曹医生给了我外公非常详细的治疗建议,还帮我们预约了后续的复查,我知道这都是因为您的关照,我……特别感谢您。”许赞真心实意地说,目光却有些飘,不太看他。“不客气。”霍廷昀勾一勾嘴角,简单答。车厢里又暧昧地安静下来。以往独处的时候,只要这样安静了,后面的事情许赞就不用管了。可是现在……这人只靠在那里,似笑非笑望着她,却不动不说话。想要什么,和我...

《何不共沉沦肖绮宁许赞全局》精彩片段

“我不希望您不开心。”
电话被她匆匆挂断,霍廷昀挑一挑眉,靠在驾驶座靠背上。手指在控制台上一拨,挡风玻璃上的遮光帘徐徐而落。
许赞下来得很快,大热的天裹着件黑色长风衣,拉开副驾驶车门飞快坐进来,脸有点红,又有点紧张的样子。
霍廷昀只看她一眼,就明白了她的来意。他眉梢微动,转头不动声色地看着她。
“霍先生,曹医生给了我外公非常详细的治疗建议,还帮我们预约了后续的复查,我知道这都是因为您的关照,我……特别感谢您。”许赞真心实意地说,目光却有些飘,不太看他。
“不客气。”霍廷昀勾一勾嘴角,简单答。
车厢里又暧昧地安静下来。
以往独处的时候,只要这样安静了,后面的事情许赞就不用管了。
可是现在……这人只靠在那里,似笑非笑望着她,却不动不说话。
想要什么,和我直说。
许赞深呼吸,轻轻开口:“我不想让您就这样回去……我觉得您不能……的话,会不开心……”
霍廷昀似乎没什么反应,只眼里幽深如潭。
许赞飞快瞥他一眼,抬手解开风衣,脱了下来。
里面是一身白,一字领短上衣,百褶短裙。
还有纤细却柔韧的腰,细腻白皙的腿。
她的性感总是这样的,若隐若现,却又正中靶心。
许赞把风衣慢吞吞折上放一边,许久才终于下定决心一样,扭过头定定看向霍廷昀:“我不希望您不开心。”
霍廷昀静静看着她,似乎还笑了一下。
接着许赞就被他一把搂了过去,整个人按在他身上。
他动作太快,许赞的腰被手刹硌了一下,生疼。
霍廷昀托一托她的腿,让她坐得舒服点。
手掌滑进衣服里,手感意外,他抬头看着她笑,眼如夜空:“这是……下楼太匆忙,还是为了方便我?”
许赞已察觉他一直在看自己出糗,不想说话,额头抵在他颈侧的椅背上,脸颊滚烫。
霍廷昀伸手把座椅向下调,一边偏头去吻她,另一只手习惯性地扶住她后颈,声音喑哑揶揄:“我其实今天只是来找你说说话而已,但我现在……确实更开心一点……”
夜幕四合,绿化带旁车窗遮得严丝合缝的黑色越野车。
……
许赞裹好风衣,下车时甚至踉跄了一下。
“霍先生再见。”她声音有点沙甜的哑。关上车门,跑上楼去。
霍廷昀半躺在座椅上,手臂遮在眼睛上,很久没动。
从几岁起,好像就没人再为他做过什么事,只为让他开心。
刚刚他对许赞有一些举动,热烈到让他自己都有些意外。
他不想去分辨大脑充血与情难自禁的区别,他只知道许赞这个女人,确实强烈地取悦了他。
许赞回了家,去洗手间洗了澡,换了家居服出来。
又拿出手机,打开名叫“霍”的便签,在“债”那一长列,用删除线划掉了“帮外公找医生治病”这一行。
*
孟笑晗听说许赞外公在养病,非要从家里拿些补品给老人家带回去。
许赞推辞不掉,和她回家来取,顺便喝杯茶。
“三年了还让你当律师助理?”孟笑晗听说许赞现在还不能独立负责案子,很是惊讶。
“法援中心好多年不进新人了,我独立办案子,就没人给她打杂了。”许赞平静地说,“虽然我们原则上不允许在外面接案子,但我知道,于律师一直都有副业的。”
“本职工作让你替她做,自己在外面赚外快?这算盘打得也太响了吧!”孟笑晗很是不忿。
许赞耸耸肩膀:“其实也无所谓,干多干少都赚那些工资。我的想法,也都能写在辩护词里,不过借她的口说出来罢了。”
“那怎么能一样,辩护是一种艺术,不同的人,效果根本不同!”孟笑晗又着急了,“许赞,我这次回来发现你变了,以前你是多好强多上进的一个人,现在怎么变得这么得过且过的,一点儿冲劲都没有了!”
“嚷嚷什么呢小晗,你看人家许赞多文静,不像你整天咋咋呼呼的。”孟巡从门外走进来。
孟笑晗看到他,赶紧道:“二叔你回来的正好,许赞她们主任律师倚老卖老,拿她当壮丁使唤,自己名利双收,还出去搞兼职赚外快,你有没有什么办法治治这种人,太气人了!”
许赞又是使眼色又是撞膝盖,怎么都拦不住她的嘴。
“没有没有,孟先生,笑晗是太偏向我了,没有那么夸张,年轻人多干点正常……”
怎么说好像都不太对,许赞一头汗。孟巡一看就是个严肃正统的人,她不希望他觉得自己想走捷径。
孟巡坐下来,沉吟一下:“不一定习以为常的,就是正确的。有些单位压制年轻人的情况确实很普遍。你在哪个法援中心?区里的还是市里的?”
许赞还想抢救一下,孟笑晗已经替她答:“市里的!”
孟巡略微思忖,拿出手机拨电话,许赞只好安静下来,只想抽自己一个嘴巴。
“廷昀啊,我是孟巡,说话方便吗?有个事问你。”
许赞心头剧烈一跳,怀疑自己幻听了。
孟巡和霍廷昀说话的口气很亲切,又有一点不易察觉的客气:“我听说,市法援中心有律师在外兼职接案子,却让年轻人给自己打杂做苦力,我记得你和他们主任认识,提醒一下他,要多给年轻人机会嘛。”
许赞:“……”
法援中心近五年只进了她一个年轻人。
看起来一个嘴巴好像不够。
“好,那就这样。周五在老太太那儿聚餐,你和绮宁一起回来啊,不许缺席。”孟巡笑着说。
致衡律所。高级合伙人办公室。
霍廷昀微微笑着挂断电话,手机拿在手上转来转去。
很好。
有事不和我说,舍近求远找别人。

“你先放开我……”
绝症病人家属最没抵抗力的一句话,就是“死马当活马医”。
许赞不是不知道林渺说这些的用意,可她就是没办法抗拒这几句话的诱惑。
“您说的那位老中医……”她忍不住走回去问。
林渺拉住她的手,温柔道:“小许,你就当我卑鄙,和我回去一趟,坐一小会儿。我把那方子,还有老中医的联系方式都给你,好不好?”
许赞还在犹豫,许清文咳嗽起来,怕遭人嫌弃,佝偻着努力快步走到店外的角落里去。
许赞收回哀伤的目光,看向林渺:“好。”
林渺先把许赞祖孙俩送回住处。
许赞安排外公休息,又准备好晚餐,这才下楼坐上林渺的车。
车子朝陌生的市郊外开去,许赞渐渐回过神来,明白自己可能还是做了错的决定。
林渺看上去心情很好,拍拍她的手:“你别紧张,是老爷子坚持让廷昀和肖小姐结婚,我和他爸爸并没有多看好他们。我倒是觉得,廷昀喜欢谁,就让他和谁在一起,有什么不行?”
许赞没搭茬,直视她问:“霍夫人,您说的老中医,不是骗我的对吧?”
林渺笑了,反问:“我怎么会拿我自己母亲的健康开玩笑?”
霍宅很快到了,西式的二层小别墅,装修风格很现代。
林渺走进去,检查佣人菜品准备情况,询问霍廷昀的父亲霍晋回来过没有。又招呼许赞随便坐。
俨然女主人模样。
许赞在沙发上坐下来,来都来了,想要的东西就一定要拿到。
林渺去后厨打点了一圈,出来坐到她身边:“那方子我叫保姆去找了,一年之前的事了,估计要找一会儿。你别着急。”
许赞点点头:“好,那就谢谢您了。”
林渺不着痕迹地细细打量她,肌肤细腻如瓷,眉眼,嘴唇,锁骨……无一处不精致,却又丝毫不见刻意修饰的痕迹。
天生美人,贵在美而不自知。
林渺垂了垂眼,看了眼座钟,倒了杯茶放到许赞面前:“癌症病人最重要是保持心情愉快,营养也要跟上,后面化疗的话,才撑得住。我当时给我妈淘换了好多补品,都是温补的,待会儿给你拿着。”
她这话确实周到熨帖,许赞也不由惭愧了一下自己是否过于功利了。
她微笑道谢,跑了一整天也确实渴了,端起杯子喝茶。
房门突然被推开,门口传来急速有力的脚步声,和一声冰冷喝问:
“谁让你到这儿来的?”
花茶很香,许赞正专心喝水,被霍廷昀冷冷的声音吓得浑身一抖,端着杯子怔怔抬起头来。
霍廷昀看到许赞水润润的唇,怒意似乎更盛,一把攥住她手腕,将她生生从沙发上拎了起来,声音带着冰碴,几乎一字一顿:“我问你,谁允许你到这里来的?”
那并不是个疑问句。
不能深想,字字诛心。
茶杯打翻,茶水洒了一地。
霍廷昀脸色苍白,浓眉紧皱,黑眸如隐隐燃烧的碳。
许赞的手腕疼到要断掉,她从来没有见过霍廷昀这样暴怒的神情,努力镇定:“霍先生,你先放开我……”
林渺反应过来,伸手去拉霍廷昀小臂:“廷昀,你别这样,是我请许小姐来给你过生日……”
霍廷昀看都没看她,手臂一甩,林渺一个趔趄,跌倒在茶几上,稀里哗啦一阵响。
“林小姐……”保姆赶紧扶她起来。
一屋子佣人管家都怯怯的,噤若寒蝉。望着霍廷昀的眼神如同看见地狱阎罗。
大概被那种气氛所感染,许赞望向霍廷昀的眼神,也带了隐隐恐惧。
霍廷昀眼尾发红,胸口起伏,一把将她扯过来,拉着许赞走出去,他大步流星,将她扯得跌跌撞撞。
许赞被他一言不发地直接塞到车里,更可怕的是,他没带程实回来,今天自己开车。
霍廷昀目视前方,把车开得要飞起来。
许赞察觉他现在情绪不稳,飞快判断了一下,觉得自己应该尽快让他冷静下来。
“霍先生,我先向你道歉。今天去你家,确实是我越界了,是我没有认清楚自己身份,是我行为不当,对不起。”
她快速地清晰地说,脸色却一寸寸苍白下来。
“去您家里的原因是,霍夫人说,今天是您生日。”许赞咬一咬唇,她并不是因为这个理由去的霍家,所以本能地认为霍廷昀也不会相信这个说辞。
她认为自己应该坦白一些:“……另外,她说认识一个老中医,有秘方可以治我外公的病……”
所以她去霍家,并不是因为是他的生日,而是因为林渺的秘方。
“霍夫人……”霍廷昀眼里风暴在静静酝酿,却轻轻笑了一声。
许赞从后视镜中瞥到他的笑,心脏猛地一抽。
霍廷昀的住处在CBD,律所附近,公寓式大平层。
电梯门一开,就进到房子里。霍廷昀自从下车就一直沉默,此刻才朝许赞偏了偏头,示意她进去。
不知道为什么,他不再发脾气了,许赞心里更没底了。
见她犹豫,霍廷昀一笑:“不是要给我过生日么?”
房间灰白色调,装修风格简洁硬朗,干净得没有人气,像个雪洞。
许赞心神不宁往前走两步,忍不住回头:“霍先生……”
她的鼻尖差点顶到他胸膛。
霍廷昀没什么表情,垂眼淡淡看着她,一步步将她逼到沙发处。
许赞小腿碰到沙发上,身体一歪,扶住后面的沙发背。她有些受不了现在的被动,但又不敢轻易挑起他情绪,试图和他交谈:“霍先生我……”
霍廷昀顺势将她困在自己和沙发中间,捏住她的下巴,语气平平:“你比我想象的,蠢了一点。”
许赞全身的血液瞬间涌到脸上,又飞速褪去。
她宁愿霍廷昀觉得自己不自量力想要登堂入室,也不愿他发现她是犯了蠢。
霍廷昀看出她眼中的不服,眸光染上凉凉笑意:“林渺和你说的所有话里,只有一句是真的,今天的确是我生日。”
所以那位老中医和他的方子,真的不存在。
许赞咬住嘴唇,眼里泛上泪光。
霍廷昀慢条斯理解她的扣子,像拆开礼物的包装,轻吻她颈侧:“如果她知道什么神医,我一定早就知道……许赞,想要不犯蠢,第一步就要……接受现实。”

“别辛苦您,白跑一趟。”
霍廷昀去过家里的第二天,许赞就带着外公坐飞机回了瑞京。霍廷昀的态度让她明白,求程实假装男朋友,实属犯了大忌。
真是拎不清自己身份啊,许赞自嘲地想,还连累自己的家人一起受辱。
她自认想得开,却还是无数次梦回那天早上的老家客厅,被屈辱和后悔惊醒,大汗淋漓,夜不能寐。
羞耻的烙印一次次加深,变成深入骨髓的伤痕。
许赞给外公办理了住院,主治医生显然被提前打点过,对他们祖孙很是客气。
外公身体状况不太好,在手术前,需要做系统的全身检查。
许赞顶着于律师的白眼,和单位请了几天假,在医院跑上跑下地陪着外公做检查。
做肠镜那天,晚上九点,外公麻醉还没醒。许赞昨晚替于律师赶辩护词赶到凌晨,今天又跑了一天,坐在观察室外面,精疲力尽却毫无睡意。
医生说外公的检查结果不太好,许赞满心担忧,却又不知能做什么。
电话响了,是自从回瑞京就一直没再联系过她的霍廷昀。他很少有耐心发信息。
许赞看着屏幕几秒,深呼吸接起来,声音有点哑:“霍先生。”
“在医院?几点回来?”还是一贯冷淡的语气。
果然,在瑞京,她的行踪他全都清楚。
许赞无声轻哂,声音却温柔:“抱歉霍先生,外公今天检查项目比较多,我回去会很晚……”
“几点,我去接你。”霍廷昀打断她,带着几分常见的强硬。
许赞当然知道他想要什么,她突然厌倦了掩饰,轻笑道:“不用了霍先生,我今天生理期。别辛苦您……白跑一趟。”
她刻意温柔的声音,配这样的话语,讽刺意味呼之欲出。
听筒里安静了足有一分钟,然后电话被冷冷挂断。
许赞看着屏幕,有一丝痛快,却有更大的不安,后知后觉地从心底升起。
疲惫、担忧和烦躁,让她有些忘乎所以了。
许赞任性的后果,很快显现。
第二天,外公的检查就被搁置了。整整一天,都无人过问。
许赞着急地去找主治医生曹医生,被告知休假了。
“休到什么时候呢?”
“这个不一定,他们这种老专家,本来出诊就需要预约的。”护士轻描淡写地回答。
许赞试着拨打曹医生的手机,一直没有人接。
对于癌症晚期的病人,时间就是生机,找不到主治医生,她连换一个医生负责都不可能。
许赞一筹莫展地站在人来人往的护士站,心里越来越凉。
她当然明白这出自谁的手笔。
许赞走回病房,拿出手机试探着给霍廷昀发微信:“霍先生,今天是夏至,您有空过来吗?我做米酒凉面给您尝尝好不好~”
字里行间都是小心翼翼的示弱和讨好。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微信如泥牛入海,没有半点回音。
外公小憩醒来,看到许赞攥着手机心神不宁的样子,招手让她过来坐。
“行了,别忙活了,”外公的笑容虚弱又慈祥,“我自己的身体,我有数。你呀,别让那些医生折腾我了,花钱买罪受。”
许赞坐在床头,强撑着对外公撒娇:“好,都听您的,我外公说的准没错。”
她寻了个由头从病房快步出来,推开消防通道的门,站在黑暗的楼梯上,狠狠甩了自己两个耳光。
她用上了全身的力气,声音脆响,眼里的泪都飞出来。
许赞靠在墙上,慢慢滑坐下去,将头埋在膝盖里,无声崩溃。
有软肋的人,没资格有情绪。
霍廷昀成功地让许赞明白了这一点。
下午她又给霍廷昀发了两条微信,继续示好,姿态放低到尘埃里。
手机终于响了,许赞一把抓起来。
“许赞!猜猜我、是、谁!哈哈我胡汉三又回来啦!”电话里的女声,灿烂如骄阳。
许赞愣了愣,无声呼一口气,轻轻笑了:“笑晗,你回来了。”
孟笑晗是许赞本科时的室友,本地人,家境好,很少在宿舍住,不太融得进小团体。
许赞一向友善,学校有什么临时通知,都记得转告她一声,也从不参与室友们背后对她的议论。
孟笑晗觉得她仗义,又喜欢她恬淡聪慧的性格,大学四年,两人很是投契。
三年前孟笑晗出国读研,今年回国,如愿考入一中院,成为一名刑事法官。
“毕业时咱们说好了一起当法官,结果你叛变,只剩我一个人孤军奋战。”孟笑晗嗔怪地说。
许赞心神不宁,轻描淡写答:“嗯,我当时……没考。”
“算啦,原谅你了,法援律师总算和其他讼棍不一样。”孟笑晗嘻嘻哈哈的,“啊我等不及要见你了!正好明天晚上有个酒会,都是政法届人士,是致衡律所主办的,就是最近真人秀里那个所。攒人脉的好机会,我发你时间地点,一定要来!”
许赞目光微微一闪:“致衡所?有个……很惹眼的合伙人那个?”
“哈哈哈你说霍廷昀吗?没错,那个狗也会来!”
*
第二天曹医生还是没有出诊。院方说可以换负责的主任医生,但是检查项目都需要重新约,可能要耽误更长时间。
霍廷昀一直没回消息。
许赞等不了,决定去孟笑晗说的酒会上碰碰运气。
她穿了身米色挂脖连身裤,头发挽起来,飘逸又高级,香肩锁骨,隐隐诱惑。
孟笑晗在酒店门口看到她,扑上来抱住她又笑又叫:“你这个妖精!就知道遇上你,什么精心打扮都变成庸脂俗粉。”
她身上是件明黄色小礼服,活泼大方。
许赞看着她笑:“公主不需要打扮。”
孟笑晗推她一把:“得了,你这纯属商业吹捧。走我们进去。”
酒会是小范围的,来宾都是政法界有头有脸的人物,气氛有些拘谨。
致衡的一位资深合伙人正在台上致辞。孟笑晗带许赞去拿酒,一边给她介绍在场众人的身份。
“喏,前面那群人里那个藏青色西装,个子最高的那个,就是霍廷昀。”孟笑晗示意许赞。

“是你喜欢的么?”
霍廷昀三十岁生日过后好几天,才去探望了母亲。
陈馨仪正在抄金刚经,霍廷昀坐在一旁等了一会儿,她才放下笔看过来。
霍廷昀的眼睛,随了母亲,寒星碎玉一般,深邃却又冷漠,让人着迷,却不见半点情意。
“生日怎么过的?”陈馨仪淡淡地问。
“没怎么过,”霍廷昀停了停,又补了一句,“送了自己一份喜欢的礼物。”
陈馨仪点点头,似乎没话再说。
屋里燃着香,母子俩一人一杯茶,沉默地对坐了一会儿。
陈馨仪又道:“上次霍晋来,说你要订婚了。”
霍廷昀漫不经心:“是,下个月吧。”
“是你喜欢的么?那姑娘。”陈馨仪看着他。
霍廷昀勾一勾嘴角,无所谓地摇摇头。
陈馨仪又倒了一杯茶,沉吟一下才叹道:“一辈子很长,不好熬啊。”
有这句话已是难得。
霍廷昀垂着眼,片刻后突然笑了笑,像是想到什么,低垂的眼眸里染上一丝暖意:“……没关系的。”
陈馨仪静静看他许久:“你真像霍家人。”
一副铁石心肠,从不感情用事。
霍廷昀抬起眼,笑着问:“所以,这是你讨厌我的原因么?”
陈馨仪不再说话,把自己那杯茶喝完,然后把茶壶里的冷茶倒掉了。
霍廷昀从母亲房间走出来,走到停车场,程实拉开车门:“霍先生,附近宁慈寺的老主持,联系您好几次了,说有事要和您谈,事关老夫人的。”
天色已晚,出家人休息得早,霍廷昀道:“去静庭住一晚,明天去见他。”
静庭大酒店是西郊最大的温泉酒店,也是霍家的产业。各种规格的客房齐备,私密性也好,是瑞京上流人士来泡汤消遣的首选。
许赞想着一辈子大概也就来这一次,花大价钱在静庭定了两晚别墅小院的房型,温泉池就在院子里,想着这样外公也能自在些。
钱真是好东西,能换来快乐享受似神仙。
小而精致的院子,门边一座紫藤花架,角落一大一小两个圆形温泉池,汩汩地涌动着。池边两把躺椅,一张石桌,上面各式茶点齐备。
别墅里面更是舒适。
外公被许赞扶到大池里泡了一会儿,整日被病痛和咳嗽折磨的身体轻松了不少。
祖孙俩躺在躺椅上聊天看星星,很晚才回房间去休息。
隔壁的院子里却热闹起来,声音越来越大。听着像是一群霓国人在院子里烧烤,大笑叫嚷,还用霓国语唱起歌来。
许赞本来希望外公泡了温泉能睡个好觉,现在她都睡不着,更别提浅眠的外公了。
她翻来覆去一会儿,起身穿好衣服走出院子。
虽说是独栋别墅,院墙都挨着。
许赞敲了几次隔壁的院门,里面才有人听见,问着荒腔走板的“谁啊”,走过来开门。
门开了一半,一个穿和服的男人,赤着上身,系着额巾,醉醺醺看着她。
许赞往后站,站到路灯里,客气地一边比划一边说:“你好,我是住在隔壁的住客,可以请你们可以小声点吗?我带着老人一起,睡觉比较浅……”
霓国人显然没听懂,茫然地皱眉,回头喊:“姚,过来!”
他把门全打开了,许赞往里看一眼,里面几个霓国男人,坦胸露背,围着烧烤架边唱边跳,还有两三个和服打扮的女子,被男人紧搂着肩膀,说笑逗弄。
其中一个女人听见门口处喊声,答应一声,踩着木屐小碎步走过来。
许赞眯着眼睛一看,面露惊讶:“雪冰?”
那女人正是许赞继母秋姨的女儿,姚雪冰。
姚雪冰看到她也是一愣,脸上闪过不自然的神色。
但她很快调整了表情,谦卑微笑着和那霓国男人说了句什么,那男人轻佻地拍了拍她的臀,又饶有兴致地盯了许赞一眼,转身走进去了。
姚雪冰关上院门,走远了一点,问许赞:“贝贝姐,你怎么在这儿?”
姚雪冰只比许赞小半岁,但比许赞低一级,冯秋嫁进许家以后,姚雪冰一直在读住宿中学,后来许赞上了大学,两个人交集不多。
在许赞的印象里,和冯秋的尖酸刻薄不一样,姚雪冰沉默寡言,是个认真好强的女孩子。
“我带外公来泡温泉,”许赞看着她,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道:“你不是在读研么?怎么和这些人混在一起?”
姚雪冰有些难堪地低低头,声音小下去,却很倔强:“我没有混,我在做霓语导游,这是我的工作。”
“读书的时候,还是不要急着做兼职吧,这些外国人里什么人都有,你一个女孩子,还是要多注意,要是出了什么事儿,你妈会受不了。”
两人没有几分姐妹情分,但许赞想了想,还是多嘱咐了她一句。家里已经够多灾多难,说句自私的话,如果冯秋再垮了,家里就真的撑不住了。
“毕业了也找不到什么赚钱的工作,”姚雪冰轻轻地说,“还没有我现在做的这个赚的多……”
远处有汽车从许赞身后开过来,雪白的大灯打在姚雪冰身上,她细弱的脖子弯着,粉底没打匀,下颌上下两个肤色。
许赞有些心软:“急什么,总要慢慢来的。”
姚雪冰摇摇头:“上个月我妈给我寄了个名牌手机,她没说,但我知道,是你买的,还有我的学费……我不想,总用你的钱了。”
许赞看她一会儿,点点头:“我明白,总之你注意保护自己,警惕一点。”
她回身往自己院子里走,姚雪冰却叫住她:“贝贝姐。”
“我妈……我妈说,”她嗫嚅着,却又坚持要说完,“说你在瑞京陪有钱人睡觉……说你送上门去让人作践,才赚了那么多钱,是……是真的吗?”
许赞站住了,慢慢转过身,冷静地看着姚雪冰。
姚雪冰目光躲闪,却又有些不依不饶的打探和执拗。
许赞心里无声地叹一口气,这就是尽管姚雪冰看起来怯懦老实,她却始终无法和她亲近的原因了。
这些年来,虽然不明显,姚雪冰始终都和许赞暗暗较着劲。许赞扎马尾,她也把头发留长,许赞学理科,她明明不擅长,也不选文科。后来许赞本科毕业后就不再读书,她连考两年也坚持要读研。
她的那种藏在卑微后的不甘和计较,总让许赞觉得如同置身于长满苔藓的阴暗角落般难受。
许赞背后的车,悄无声息地滑停,她没有听见。
许赞朝姚雪冰微微一笑:“你妈说的没错。但陪有钱人睡觉也好,被有钱人作践也好,是因为我别无选择,我至少换来了我想要的。可你千万要小心,别被人作践了,却只是因为你自己犯蠢。”
许赞情绪不太好,话说得有点重,可姚雪冰却没什么反应,只定定看着许赞身后。
许赞下意识顺着她视线转身。
下雨了,车灯的光雪亮,映照着空气中斜斜飘洒的雨丝。
车门开了,霍廷昀缓缓从车里迈出来。

“还个愿。”
“霍先生……”许赞轻喃,稍微明白了自己现在的处境。
霍廷昀脸色淡淡,目光静静停在她脸上。
许赞知道该来的总会来,硬着头皮走上前,几乎是乞求:“霍先生,您知道我外公在哪里吗?他身体弱,不能淋雨……”
霍廷昀勾勾嘴角:“程实带他去休息了。”
许赞悄悄松一口气,接着就见霍廷昀慢条斯理地把风衣脱了下来。
许赞飞快后退一步。
霍廷昀的手顿了顿,眼里流露一丝凉凉笑意,抬手将风衣披在她身上。
他的体温还在风衣上,许赞身体瞬间温暖。她下意识拉了拉衣襟,有些惭愧自己小人之心,轻声道谢:“谢谢霍……”
话没说完,人已经被他一扯。
“许小姐觉得……和我在一起……作践了你?”霍廷昀的嘴唇在她耳边厮磨,冰冰凉凉。
他的称呼又变回了许小姐,许赞的心也瞬间凉透了。
“对不起霍先生,昨晚是我失言,我不是,不是那个意思……”许赞心跳剧烈,努力冷静,不管怎样,第一时间先道歉。
可他的手已经放到她裤子上,声音带着笑,听起来却有些莫名的轻狂:“我很怀疑,许小姐知不知道什么叫作践……”
腰间已经凉了,许赞怕到极点,急遽地呼吸,不停挣扎,心里还有最后一丝幻想:“霍先生,我求您,我求您别在这里……”
霍廷昀笑一声,有些自嘲意味:“心不静,哪里都成不了静地……”
许赞绝望地闭上眼睛。
殿外大雨如注,雨幕隔绝了世界,雨点激起尘土。
“开朗正派?温柔体贴?检察官?嗯?”霍廷昀在她耳边嘲讽轻笑,和平日截然不同,有种特别的绝情意味,“一米八……不觉得矮了点?”
许赞闭着眼,渐渐放弃了自己,如同一具没有知觉的人偶。
霍廷昀捏着她的脸,声音冰冷:“不是求姻缘吗,来还个愿。”
请宽恕我的虚妄。
*
大雨渐停,许赞从大殿里慢慢挪出来,程实撑伞站在门口:“许小姐,您外公在禅房听住持讲经,请跟我来。”
许赞没说话,和他走到禅房门口,停住脚步,低头沉默一会儿,使劲儿捏了捏脸颊,然后绽开一脸灿烂的笑,敲门走进去:“外公你在这里啊,让我好找。”
程实看了全程,无语地回头,看到霍廷昀侧影。
他白衣黑裤,手里拎着风衣,叼着烟,远远站在大殿门口,漆黑额发挡着眼睛,仰头轻轻吐一个烟圈。
雨一直不停,许赞和外公只好在静庭再住一晚。许赞说她找外公时在山上摔了一跤,扭到了脚,所以走路才姿势奇怪。
外公不疑有他,只怪自己当时不该轻易和那个僧人走,应该等到许赞回来。许赞少不得又解释宽慰一番。
外公累了,晚上早早睡了,许赞这才换了泳衣,慢慢泡进温泉池里。
今天在佛像前,她一直处于极度紧绷的状态,霍廷昀又存了教训的心,她伤得不轻。
被水浸没的地方,针扎一样,丝丝缕缕地疼。
许赞闭上眼睛靠在池边,白天的一幕幕无法控制地在眼前闪回,她自嘲地笑笑,眼泪溢出眼眶。
刚泡了一会儿,院门被敲响。许赞披上浴巾,裹严实了,走到门口却犹豫了一下,没开门。
这个时候来敲她的门,大致也没有别人了。
“哪位?”许赞语气冷淡得很明显。
门外隔了一会儿才传来低沉男声:“我。”
尽管已有心理准备,许赞还是深深吸一口气,她忍不住嘲讽地笑一声:“霍先生这是还气不顺?不打算给我留活路了?”
她忍住眼泪,声音发颤:“我收回今天白天的道歉,昨晚我说的话,一个字都没错!”
虽然嘴硬,她却还是不敢开门的。
门外却许久没再有声音。
接着,一只细长的药盒子从门下被推进来。
“擦一下,别感染。”霍廷昀声音很低,很淡。
门外的脚步声一步步走远。
许赞一口气慢慢松下来,顺着门边滑下去,心里憋闷得很。
手指碰到那个药盒子,她抓起来盯了一会儿,一把狠狠地扔了出去。
*
周末,许赞把外公送回了桐镇,还给家里安上了监控。
冯秋对监控非常排斥,说了好多难听话。
“信不过我,就把你爸你外公都接过去自己养着,拿这玩意儿监视着我,算怎么回事?”
许赞照例说软话:“秋姨您多心了,我只是希望,想外……想你们的时候能看一眼,有这个东西,您出门的时候也能随时看到家里。”
“呵,吃喝拉撒全都被这玩意盯着,谁受得了?要是我换衣服上厕所被外人看到了,算谁的?”
“闭上你的嘴,谁稀罕看你那一身肥肉!”段国强暴躁地说。
说来也怪,冯秋嘴损,人也刻薄,但段国强朝她吼,她从来都受着。
段国强又朝许赞冷冷道:“你要安就安,安在你外公呆的地方,别安我们屋里。”
许赞点头应了。
她下楼回到外公房里,伏在外公膝上,又红了眼圈。
这种家,可怎么待下去。
外公叼着烟袋,拍拍她:“还是回我这老屋舒坦。你放心,我每天和你王爷爷他们去打牌,没事了还能到山上去走走,看看你妈你外婆,日子舒服着呢。你快睡觉,明天回去,安心上班。”
他停了停,又道:“外公什么也帮不上你,只能不给你添负担。以后别为难自己,多为自己想。”
许赞那晚失眠一整晚。第二天回瑞京,在飞机上勉强补了一觉,还头晕脑胀。
下了飞机,她直接从机场去法援中心加班,在单位门口,她想了想,拐进附近的房产中介:“你好。这附近有便宜干净的一居室吗?我想租。”

“解酒……”
入夜,许赞洗了澡,换上真丝短睡裙,坐在沙发上,一边敷面膜,一边往身上细细涂护肤乳。
电视里正在播放一档大热的求职真人秀,合作方是国内某排名前三的金牌律所——致衡律所。
许赞揭了面膜,正低头护理足跟,听见电视里一阵夸张的尖叫特效音。抬头一看,画面上是一个西装革履的英俊男人从走廊里大步走过的特写。
身形颀长,轮廓锋利,眼神冷漠。是典型的精英模样,又多几分不同寻常的矜贵。
旁边是后期配的字幕——“霍廷昀律师,致衡律所高级合伙人,专长跨境并购及资本市场”。
许赞抽了湿巾擦手,托腮望着镜头里的男人。
场外嘉宾也在讨论霍廷昀——常青藤毕业的高材生,资本市场声名鹊起的新贵律师,致衡最年轻的高级合伙人。
“以霍律的身家背景,律师做腻了,大概只能回去继承家业。”女主持甜笑着,隐晦地调侃。
许赞望着屏幕里霍廷昀的凉薄眉眼,弯一弯唇。
所谓衣冠禽兽,斯文败类,古话真是精辟。
节目里实习生们在给资深律师敬茶。
一个满脸娇怯的小女生,递茶时不小心溅到霍廷昀袖子上,又手忙脚乱抽了纸巾去擦。
小姑娘那点羞涩心事昭然若揭,场内场外,全员哄笑。
霍廷昀也温和地勾一勾唇角,抬抬手示意她不必在意。
不经意间,举手投足都是深沉魅力。
小姑娘红着脸再望向他时,眼里已春水横波。
……
怪不得前阵子有一晚倒春寒,他过来时却只穿件衬衣。上镜的这件手工西装,想必又被扔掉了。
许赞撇撇嘴。
门铃响了。
她赶紧关掉电视,起身整理一下睡裙,又拿起口腔喷雾向口里喷了两下,才跑去开门。
门镜里,刚刚电视里那个男人垂眸站着,一手拎着西装,一手插在西裤口袋里,脸色有些放松的疲惫。
等得有点久,他凉凉抬起眼,深邃目光竟似穿过门镜,直直落在许赞眼里。
许赞赶紧拉开门,朝他柔柔一笑,眼里的殷勤和喜悦恰到好处:“霍先生……”
霍廷昀略一点头,提步走进来。
他走到沙发处坐下,将西装上衣随手扔在一边,仰头靠在沙发背上,捏了捏鼻梁。
许赞把西装挂起来,闻到淡淡酒气,她走过去问:“您喝酒了?要不要我去煮一点醒酒汤?”
霍廷昀微微睁眼。
明明是他抬头看过来,却依然有种居高临下的意味。
许赞温柔地笑,身上的旗袍式短睡裙有种不动声色的性感。
“煮什么醒酒汤……”
霍廷昀一伸手将许赞拉到自己腿上,手腕压下她后颈,仰头懒懒吻上她的唇,声音含混低哑:“解酒,你最好了……”
……
为了一个并购案子连轴转了两周,今天又应酬一整天,霍廷昀是真的累。然而那一点疲惫,很快烟消云散。
许赞在他身边已两年,在这件事上,却还是有种难掩的青涩。
这种青涩让她呈现出特别的柔韧,像颗Q弹软糖。
都是诱惑,无知无觉间要了人命。
霍廷昀平复呼吸,从难得的一刻放纵里,一点点神智归位。
许赞被他压得喘不过气,艰难地将一口气匀成几段呼出去。
霍廷昀闭着眼睛,听着她近在耳畔的细弱的呼吸声,似是觉得有趣,无声地勾一勾嘴角。
他起身放过她,许赞好不容易透过气来,胸口深深地起伏了两下。
霍廷昀照例不在她这里洗澡,直接套上衣裤。
许赞硬撑着坐起来,套上睡裙,下床去帮他系衬衫扣子。
见霍廷昀的目光扫过自己床头柜上的避孕药盒,她轻声说:“霍先生您放心,我每天都有吃药,长效的。”
霍廷昀的目光又沉沉落回她脸上,有些冷淡。
显然许赞的回答并没有取悦他。这很少见。
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许赞按下心里的纳闷,快步去给他拿外套。
霍廷昀一直没说话,接过外套穿上,直到走到门口,才淡淡说一句:“你外公住院的事安排好了。具体的联系程实。”
许赞愣了一下,接着满脸感激,柔声道谢:“谢谢霍先生,给您添麻烦了,我只是向程助理打听一下……没想打扰您……”
大概是听着有点假。霍廷昀看也懒得看她一眼,径自走出门去。
许赞目送他走进电梯,才把门关上,靠在门边放空了一会儿,慢吞吞挪去浴室洗澡。
她把浴缸里放满了水,热水温柔地浸泡着身体的疲惫和酸痛。许赞一点点往下沉,最后整个人都沉没进水里去。
*
几天后的中午,许赞正在法律援助中心整理档案,带她的主任律师于璐打来电话:“下午一中院有个庭,法院那边委托的,故意杀人未遂。资料我发你手机上了,你攒个辩护词,两点半前带过来。”
许赞挂了电话,看看表,已经十二点半了,赶过去恐怕都时间紧张。
在法援中心这份工作,是许赞跟了霍廷昀的第一年,他为她安排的。有户口有编制,体面稳定,京大法学本科毕业的外地女生许赞,靠自己根本够不着。
霍廷昀甚至没亲自出面,只和相关人物打了一声招呼,她就直接入职了。
单位里的人并不十分清楚她的来头,只知道她是空降来的。于是新人该打的杂,该受的气,她一样也没躲过。
许赞在计程车上看完了资料,在法院附近找了个咖啡厅,打算在于律师赶到之前把辩护词写完。
这种法院代委托的辩护案,犯人自己其实都放弃了,法援律师也不过走个过场。
但许赞还是想尽量认真准备。
她要了杯柠檬水,正对着电脑噼噼啪啪打字,对面坐下了一个人,带来一阵昂贵香氛。
许赞抬起头。
“许小姐,是么?”对面的年轻女人细细打量她,带着一抹不易察觉的傲慢笑意,“我是肖绮宁,霍廷昀的未婚妻。”

“我找到对象啦。”
霍廷昀没看许赞,垂着眼,侧脸锋利而冰冷。他从许赞面前漠然走过,丝毫未停留,径自走进静庭那栋最大的别墅。
程实跟在霍廷昀身后,他倒是看了一眼许赞。
那一眼,让许赞的脸瞬间涨红,又变得苍白。
她刚刚说了什么?
“陪人睡觉”。
“作践”。
“别无选择”。
不管他们的关系实质是什么,这些话,都不该这样说出口,更不该,让霍廷昀听见。
许赞一晚上都没睡好。
虽然霍廷昀昨晚表现冷漠,可许赞知道,以他的性格,绝不会就此揭过。
第二天早上起来就一直下雨,上山游玩的人很少。
许赞和外公按原计划,出发去附近的宁慈寺。
一路湿滑阴冷,不太好走,但雨中登山,庙宇在云雾中半遮半掩,别具风趣。
许赞扶着外公,一步步慢慢挪,倒也挪到了半山腰的寺庙门口。
外公脸都被雨水打湿了,精神倒不错:“拜佛讲究一个心诚,这下佛祖应该能看到我这把老骨头的诚心了。”
宁慈寺供着三尊佛,一尊掌管仕途,一尊掌管人寿,还有一尊,掌管姻缘。
祖孙两个各有各的所求,倒是都有一样的诚心。
寺庙后面的禅房里,住持正在接待霍廷昀的母亲陈馨仪。
“陈施主,出家一事过于严重,所谓斩断凡尘,六根清净,不是谁都能做到。老衲还是建议您和家人多多商议,”住持转着佛珠,“另外山寺环境简陋,生活枯燥,恐怕并非您所想象……”
陈馨仪笑一笑,缓缓道:“不瞒大师说,要不是他们总是往回拉着我,我都不知道死过几次了。没办法,总是被这具肉身困住,任人摆布。但我的精神,我总还有自主权吧。”
她说话轻轻慢慢地,带着对一切都了无生趣的厌倦感。
住持半阖着眼,半晌才又道:“施主有子女,母子连心,无论如何,母爱恐难以割舍。”
陈馨仪垂着眼,久久无言。
风夹着冷雨吹进来,吹得里屋门上布帘飘飞不已。
“儿孙自有儿孙福,”陈馨仪终于淡淡开口,“我不是一个子孙缘重的人,就当,他只是来人世经历,借用了我肚子一遭吧。”
住持似有不忍,闭上眼不再说话。
陈馨仪坐了一会儿,起身告辞:“大师不必为难,我求我的,准不准全由您。这次不行,我下次再来。”
她撑起伞,慢慢走出去。
几分钟后,里屋的布帘掀开,霍廷昀慢慢走出来,脸色有些苍白,越发衬得眼如幽幽深井,再无任何光亮。
住持忍不住开口:“霍施主,老衲真的过意不去……”
霍廷昀摆一摆手,牵牵嘴角:“住持不必如此,是我自己让您问的。”
他往外走,又停下来道:“下次她来,您尽管自行决定是否接受她的请求。您放心,霍家不会对寺里施加任何压力。”
他走出去,程实赶紧撑了伞迎上来,又对他低声说:“霍先生,许小姐和她外公在山门外,看样子是来进香的。”
霍廷昀回过头:“住持,请问今天寺里是关闭山门吗?”
住持点点头:“今天是我们精进修学的日子。”
霍廷昀了然,想了想,眼里闪过自嘲:“抱歉,我恐怕有个不情之请,要麻烦您了。我想请您破例一次,打开山门。”
*
许赞扶着外公,细细拜完掌管寿命的佛祖,又来到掌管姻缘的月老像前。
“外公,我们运气真好,早上下雨,现在又放晴,庙里竟然一个游客都没有,包场一样。”许赞笑着说。
“嘘。”外公严肃地制止她,“别在佛祖面前大呼小叫的。来,跪下。”
许赞知道拗不过,乖乖跪下。
外公把香插好,也跪在一边:“佛祖在上,保佑我家贝贝找到如意郎君,一辈子心疼她,珍惜她,体谅她。”
外公说完,瘦骨嶙峋的身体深深伏下去,郑重地拜了又拜。
许赞的泪在眼里转来转去,却拼命扯出个笑脸,也念念有词:“佛祖在上,保佑我找个如意郎君,他要英俊潇洒,开朗正派,温柔体贴,纯情专一……”
殿里光线昏暗,她仰着脸望着佛像轻声喃喃,梨涡闪现,远远看去,竟颇有几分虔诚意味。
殿后雕花门外,程实跟在霍廷昀身后,小心翼翼看了眼老板的脸。这几个形容词,除了第一个英俊潇洒,其他的越听越离霍廷昀十万八千里。
外公嗔怪地拍一下许赞的头:“贪心啊,小心佛祖怪罪,给你配个麻子脸。”
他颤巍巍站起身,脸上还带着忧色。
许赞没办法,挽住外公笑道:“好了外公,你别担心了,其实……我已经找到对象啦。”
霍廷昀听到,抬了抬眼,目光微动。
不是没有期待的。
外公将信将疑瞥许赞一眼:“真的?”
“真的,就最近的事,没来得及带他回来给你看。”
许赞大脑飞速旋转,可脑中除了霍廷昀,几乎没有其他的男性印象。
突然她想到了陆行舟。一个普遍意义上的“好对象”人选。
“工作时认识的,是个检察官,本地人,和我同岁,个子……有一米八,桃花眼,寸头,笑起来有点傻……他说见我第一面就喜欢我了嘻嘻……”许赞挽着外公走出去,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语气娇憨甜蜜。
像真的一样。
霍廷昀的眼睫又垂下去了。没什么表情,站在那许久未动。
程实低着头,努力减小存在感,这一次,连抬头看一眼老板脸色的勇气也没有了。
许赞去了下洗手间,叫外公坐在殿前稍等。
出了洗手间才发现,刚停了一会儿的雨又下起来了,并且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外公没在原来等她的地方,两人的手机又都在她包里。
许赞急了,冒着大雨四处找。
“外公,外公你在里面吗?”她又匆匆踏回刚刚求姻缘的大殿,一边轻声喊。
她突兀地止住了话音,湿淋淋地抱着双臂,打了个冷战。
霍廷昀一身黑风衣,闲闲靠在供桌前,把玩一截未燃尽的香,抬眸看着她。

“您二位想多了。”
“上午十一点。从这开到江市要一个半小时,来得及,要不你再眯一会儿。下飞机还要开会。”程实打开手机确认。
霍廷昀目光虚虚落在镇子的方向,片刻后收回,靠到椅背上,闭上眼睛。
程实刮了胡子,梳了头发,下车拿出后备箱里的牛奶和点心,朝镇子里走。
霍廷昀眯眼看着,摇下车窗。
“去哪儿啊这是?”
程实回过身。
“去许小姐家,她让我假装她男朋友去见她家人。还说,不要告诉你。”程实语气平平地说。
霍廷昀凉凉看他许久。
程实有点头皮发麻。
霍廷昀终于淡淡开口:“快五十的人了,装别人男朋友?你像吗?”他迈着长腿下车,“东西放下。”
霍廷昀整理领口,扣上袖扣,打量几眼地上的东西,皱一皱眉:“有现金么?”
“有。”
程实明白他意思,迅速包了个厚厚的红包递过来:“另外,其实我今年才三十九。”
*
许赞知道昨晚的事不给个说法,外公这里肯定过不去。找个男朋友当幌子,带外公回瑞京后,和霍廷昀来往也方便。
所以早上程实答应了,她就大大方方在家里说了男朋友出差顺路过来拜访的事。
七点半一过,她就在大门口等。
没等到程实,却等来了昨晚的罪魁祸首。
霍廷昀气质矜贵,眉眼冷漠。信步走过小巷,青砖白瓦都不寻常起来。
他远远就看见了许赞,一身素净旗袍,长发披肩,温婉静好的乖乖女模样。
霍廷昀面上不动声色,脑中却不由想象将她压在身下,一把扯开她旗袍的样子。
许赞渐渐看清了来人,心里一凉,瞬间就明白了原委。
“霍先生,您怎么来了。”她定一定神,挡在大门口,浅笑着问。
呵,费那么大周折,不就是为了让他来么。霍廷昀微讽地勾一勾唇角。
“程实拉肚子,说不能让你白等。”他微微戏谑。
许赞听出他的言外之意。
这件事确实做得矫情,是她关心则乱,把事情想得简单了。
她若无其事地笑笑:“霍先生大概误会了。我找程助理没什么事。”
霍廷昀眼中星点笑意仍在,低头到她耳侧,是亲密的模样:“怎么?我不如程实拿得出手,是么?”
他的呼吸吹在耳侧,许赞不由全身一凛,嘴角的笑都僵了。
门里传来踢踏的脚步声。
“来了没有啊?待会儿我还要出门……”
冯秋一把拉开门,被门口气质卓然的男人惊得本能地住了口,接着堆出一脸假笑:“呦,咱们许赞还真有几分狗屎运,找个这么像样的男朋友啊!快进来啊,站门口干嘛?”
她只差上手来拉。
霍廷昀瞥了许赞一眼,朝冯秋微点一点头,提步走进去。
许赞没办法,跟在他身边,低声飞快道:“霍先生,待会儿您不用说话,求您了。”
霍廷昀不置可否,挑一挑眉。
五分钟后,霍廷昀已经坐在许家二楼的客厅里。
房间收拾过,可仍是寒酸。
毛坯房空空荡荡,餐桌上还放着吃剩的早餐,角落里堆着段国强肾透析的用具,散发着隐隐异味。
事情已不在控制范围内,许赞垂着眼坐在一边。
许清文远远坐着,安静地吸烟袋。
段国强对霍廷昀昨晚私自叫女儿出去的行为很不满,端着女方家长的架子,一脸浅薄的傲慢与阴郁。
冯秋皮笑肉不笑,上下打量霍廷昀,目光市侩又精明。
霍廷昀周身气度和骄矜的脸色,让他们本能地自卑和不快。
“老话儿说‘嘴上无毛办事不牢’,一点儿没错,”冯秋照例拉着长声,“来女方家见家长,还有空着手来的?”
霍廷昀抬眼,朝她心平气和地笑了笑。
冯秋又道:“看你这穿戴也不像没钱的,啧啧,要不怎么说,越有钱的人越抠,许赞呀……”
“你少啰嗦那些没用的!”段国强粗暴地打断她,又冷冷看向霍廷昀,“打算什么时候和许赞结婚?”
霍廷昀还是微笑,看向许赞。
许赞脸色苍白:“爸,我们没打算……”
“放屁,什么叫没打算?”段国强暴怒,对霍廷昀吼起来,“我告诉你,许赞虽然是穷人家的闺女,但你要把她当成大街上那些随随便便的女人,你就打错了主意!”
“哎呦,你们都那个了还不打算结婚啊?”冯秋大惊小怪地嚷嚷,眼里闪着幸灾乐祸的光。
她走过来突然扯开许赞的衣领,朝霍廷昀得意洋洋地说:“这是你弄的吧?怎么着,睡了就跑?想白玩儿啊……”
许赞的脸已全无血色,低垂的眼神,空空洞洞。
许清文突然猛地一磕烟袋:“咳咳……”
他太用力,剧烈地咳嗽,像要把肺咳出来。
许赞如梦初醒,赶紧起身,给外公抚背,把他劝到楼下去。
路过霍廷昀,她平静地低问一句:“霍先生,可以了吗?”
霍廷昀嘴角微勾,这才施施然起身,对段国强和冯秋道:“您二位想多了。”
他将一个红包放在桌上:“一点心意。我还有行程,先告辞。”
他惜字如金,态度平和,带着上位者对底层与生俱来的轻视。
霍廷昀说完便下楼离开。
段国强气得脸色泛青,抓起红包一把扔到地上。
“养闺女真是难啊,看着文文静静的,其实整天在外面干什么谁知道,哪天揣了崽回来,爹妈的脸都让人拿去放在脚下踩呦。”冯秋拍拍脸,在一边阴阳怪气地不停拱火。
许赞安抚了外公,上楼来,安静地蹲下将钞票一张张拾起。
程实的车就停在许家门口,霍廷昀径自上车。发动时,院子里传出段国强对许赞声嘶力竭的咒骂声。
“许小姐家里,没事吧?”程实看一眼后视镜。
霍廷昀像是没听见,打开笔记本电脑专注工作。
程实以为他不会回答了,却听见他淡淡的声音。
“程实,你知道祛魅最有效的办法是什么吗?”霍廷昀冷漠地勾一勾唇角,“就是撕开神秘感,去看最不堪的那一面。”
他成功从母亲闹自杀带给他的脆弱中脱离,走出这两天对许赞短暂的迷恋。

“死了最方便。”
许赞望一眼钟,已经九点过。
这人,真是不着急啊。
霍廷昀垂眸看她,似笑非笑:“不过瘾?”
许赞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垂一垂眼睛。
装乖还可以忍受,装纯着实有点恶心。
她抬眼,眼睫忽闪了一下,梨涡甜意惑人:“和您……自然还是不能比的。”
霍廷昀的眼里幽深如夜。
他眼神莫测地睨着她片刻,转回头,短促地笑了一声,拉开门走出去。
许赞又去洗了个澡。
这算什么?临出差之前,争分夺秒来让她“过个瘾”?躺在浴缸里,她莫名其妙地想。
手机响起来,是程实。
“许小姐,按霍先生吩咐,向您账号里存了一笔钱,供您外公住院期间的不时之需。祝您外公早日康复。”程实语气平平地说。
许赞道了谢,挂断电话,打开手机银行。
六位数。
连后期的化疗费用都够了。
呵。许赞举起细白的手臂,看着自己这身皮肉。
她有些明白过来了。这是霍廷昀对她今天在咖啡馆表现的奖励。
*
星期五晚上,许赞坐了一夜火车回到老家。
账户里一大笔钱躺着,她也不敢多花。想着等带外公回瑞京时再坐飞机。
火车转汽车,辗转到镇上,已经是午后。
走进自建二层小楼的院子,许赞看见一楼的老式厨房里,外公佝偻着像要折断的背,拿着两根细木枝,哆嗦着往灶膛里填。灶台上放着半包挂面。
许赞鼻子一酸,眼前瞬间起了雾。
她抹一把眼睛,快步走过去,轻声问:“外公,怎么这么晚才吃午饭啊?”
外公回身看见孙女,笑了,布满皱纹的脸像老树被春风拂过:“贝贝回来啦,”他费力地直起腰,“吃饭了吗?”
“许赞回来啦!”
许赞还没说话,继母冯秋端着喂鸡的簸箕从二楼的楼梯走下来,高声大气地说:“哎呦这老爷子,别提了!做好的饭菜就放在二楼餐桌上,他不去吃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不给饭吃呢!”
外公面无表情,转身又去填他的灶火。
许赞笑笑:“秋姨哪儿的话,没人会这么想。我外公就是闲不住。”
她把箱子拿到外公房间去,拿了个精致的盒子出来放到石桌上,笑道:“秋姨,上次看你手机屏幕坏了,又买了一个给你,方便你追追剧什么的。”
接着扫了一眼院子角落,看见自己几个月前买回来的高级医用护理床还放在那没拆封。
“这床……我爸没用啊?”
“以后别买这些玩意儿,我用不着,”段国强摇着轮椅出现在二楼阳台,阴着脸不耐烦地说,“你回来正好,拿去退掉!”
许赞习惯了他的态度,若无其事地笑:“干嘛不用呢,这床肾透析病人专用的,秋姨照顾你也能方便点。”
段国强哼一声,又将轮椅摇回房间去:“死了最方便。”
院子里一阵安静。
冯秋往地上大把撒着玉米粒,拖着长声:“行了许赞,你放心,我既然嫁进了这个门,你就是不往家里花钱,我也不见得就会看着这一老一病等死。”
许赞看着刨食的鸡,努力扯着嘴角。
现实如此粗粝,任何话语都多余。
许赞把行军床支在外公床边,和外公有说不完的话,叽叽咕咕聊天到半夜,第二天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她给外公收拾去瑞京住院的东西,翻出自己小时候的玩具,还有早逝母亲的小物件。她和外公边翻边聊,一会儿流泪一会儿大笑。
电话响起的时候,她正在听外公说自己两岁时误喝米酒耍酒疯的事,笑得眼泪都出来。
“喂,你好?”
许赞带着笑意接起来,没顾上看来电显示,也没顾上隐藏真实的自己。
笑声让她的声音清爽娇俏,带一点类似撒娇的生动。
电话里有片刻的安静。许赞瞬间清醒。
许赞看了一眼手机屏幕,笑容褪去,捂住听筒走到外面去。
“霍先生。”她的声音又回来了,柔软的,甜美的,让人想起布娃娃。
“你在哪儿?”霍廷昀的声音一贯低沉磁性,此刻似乎又多几分冷淡。
“我回老家了,接我外公去瑞京做手术,过两天回去。您出差回来了?”许赞确实没有想到霍廷昀去东港能这么快回来,“抱歉我以为您……”
“老家在哪儿?”霍廷昀平淡地问。
“江市。”许赞顿了顿,简单答。
那边等了三秒,见她没有说具体地址的意思,直接挂断了电话。
许赞发了一会儿呆,回外公房间把翻乱的东西归置了,整理擦拭了一遍。
衣服日用品都太旧了,索性都回瑞京去买。只带证件就好。
忙完已经夜色四合,许赞冲了澡,扶着外公去二楼和段国强和冯秋一起吃晚饭。
一时只听得见碗筷声。
段国强突然问:“段钊这大学是上耗子洞里去了么?都多久没音信?你离他最近,也不去看看?”
段钊是许赞的亲生弟弟。段国强是入赘,姐弟俩一个随母姓,一个随父姓。
许赞没抬头:“上个月刚去过了,他今年实习呢,男生都野,不愿意被家里拴着,爸你别担心。”
冯秋眼珠转了转:“段钊今年都实习了?哎许赞,你雪妹明年也要毕业了,你给她也物色个工作呗?要求不高,和你一样有户口有编制就行。她可是研究生。”
姚雪冰是冯秋带过来的女儿,在瑞京一所大学读研。
许赞笑笑,刚要回答,电话响了。
她看了屏幕两秒,起身走到房间外面的楼梯上去,看着灯火零落的小镇,接起电话。
“霍先生?”她有种不太妙的预感。
“你家镇子外,路口柳树下黑色越野。”霍廷昀的声音有一丝疲惫,又有一丝懒懒的愉悦,“过来吧。”
许赞还没反应过来,电话已经挂断。
她脑子有点乱,找了个理由从家里出来,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镇口的大路上走。
上午电话里,她有心隐瞒,根本没有和霍廷昀说具体地址。
桐镇是附近几个村镇新合并的,很多当地人都不清楚,霍廷昀竟然这么快就找了过来。
远远就看见一辆黑色的大车停在柳树下,程实笔直地站在车边。

“还是不高兴吗?”
一直到酒会结束,许赞都没机会再与霍廷昀交谈。
孟笑晗被国外大学的老校友叫过去拍照,许赞落了单,站在角落里心事重重地喝酒。
霍廷昀态度暧昧不明,可她已经亮出了所有的底牌。
手里的酒杯突然被人轻轻抽走,眼前递上来一杯柠檬水。
“小姑娘不要喝太多酒,没好处。”孟巡微笑的时候,眼尾有深刻纹路。不显苍老,反而有几分沧桑魅力。
身份摆在那儿,许赞有些本能的惊讶和畏惧。
“孟先生。”她乖乖接过柠檬水,低声打招呼。
孟巡笑意更深,语气随意:“叫什么孟先生,一股洋鬼子味儿。你就和小晗一样,叫我二叔吧。”
许赞抿抿嘴角,倒也不至于白目到真的叫出口。但心里一直提着的一股紧张,确实松懈了下来。
“听小晗说,在国内上学的时候,你很照顾她。她说你善良又上进,是她最好的朋友。小晗父母常年在国外,我又太忙,她虽然独立,我却一直担心她会太自我不合群。”
孟巡语气悠长,带着一个叔父对侄女深沉的关怀。
许赞能理解他的心情,顺着话音看向远处的好友。她突然很羡慕孟笑晗,有个这样睿智而亲切的长辈,能指引她的事业,又能修正她的性格。
人和人,真的不能比啊。
她没注意到,孟巡的目光,却并没有看向孟笑晗。
“大学同窗,情谊最是纯粹,我相信小晗看人的眼光。我希望你们可以保持来往,互相扶持,一起走得更远。”
孟巡说话有些一本正经的文绉绉腔调,让人有距离感,却又不知不觉中服从。
他身上有种这年月少见的正气和严谨。
许赞自问不算一个趋炎附势的人,但此刻她非常少见的对面前的男人产生了一种受宠若惊和仰视的心情。
“二叔你又在给人上课了。”孟笑晗笑着走过来,“天天啰嗦我不还不够,连我同学也不放过。”
孟巡宠溺又潇洒地笑:“得,嫌弃我的来了,行了你们玩儿,我老头子不讨嫌了。”
“什么老头子啊,你才四十多岁好不好!婚还没结,动不动说自己老头子!”孟笑晗嗔怪地说。
孟巡大笑,去和其他人应酬。
许赞恭恭敬敬陪着笑看他走远,目光一转,察觉不远处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轻讽玩味,带着无法忽视的存在感。
许赞转头,发现霍廷昀坐在沙发里看着她,右手把玩一只细长的空酒杯,修长的手指顺着杯身曲线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
他的眼神和手上的动作,也不知怎么,突然就让许赞身体深处一哆嗦,她若无其事地低头喝水,耳尖却都瞬间红透。
“唉,我这个二叔啊,我有时候都觉得他会不会是唐僧转世,整天活得清心寡欲的,一门心思工作。”孟笑晗饿了,连拿几块小蛋糕,“我就没见过他喜欢什么,婚也不结,孩子也不生。”
“哎,许赞,你凭良心说,”孟笑晗往许赞嘴里塞了一块舒芙蕾,意思是好姐妹要胖一起胖,“我二叔是不是长得不差?就算年纪大了点,也是个儒雅大叔没错吧?偏偏没有女人缘。”
许赞被她塞个满嘴,拿手掩住慢慢咽了,这才答:“大概太忙了,顾不上吧。”
酒会很快结束,孟笑晗不放心许赞,叫孟巡的司机送她回去。
许赞在楼下下了车,和司机道了谢,礼貌地看着车开走才走进单元门。
她一边上楼,一边给外公拨了个视频电话,看他已经在病床上躺着准备睡觉,这才放心。
“我到家了,那你快睡吧,我明天下班就去看你啊。”许赞一边说,一边打开门。
她和外公说话,总是带着哄小孩一样的温柔,又有些在亲人面前全不设防的娇憨。
她把门关上,低着头想要挂断电话,就被人一把拉进怀里,裹挟着推在了墙上。
许赞两只手被牢牢束缚在头顶,闻到对方身上熟悉的雪松香,只来得及说出一个“霍”字,就被吞噬了呼吸。
外公在电话那边听到窸窣响动,又看不到人,疑惑地唤:“贝贝?贝贝?”
细细的颈带被扯断,许赞被无情掠夺,每一次试图逃离都被瞬间镇压。
霍廷昀察觉她脸颊上的湿润,不耐烦地用空着的那只手握住她手机,直接关机。
许赞心里短暂地松了一下。
……
结束后,霍廷昀靠坐到沙发上,眼神还锁着许赞。他姿势是放松的,眼里的欲望和戾气却并未消散。
不算尽兴。
原因他自己很清楚。
从她回老家,前后整整三周,远不是这样就足够。
可这个事实又让他更加烦躁。因为他发现,他的欲望似乎只剩这一个出口。
而所有让人依赖并且唯一的东西,都让他感到危险。
许赞扶着墙慢慢站直,拢住被撕破的上衣。她没有情绪,所以虽然狼狈,却又有种莫名的优雅。
人是她自己邀请来的,她求仁得仁,谁也不怨。
她转过身,只消一眼,便明白霍廷昀还是心情不郁。
许赞有些茫然,这一次她是真的不知如何应对。
可她不能放弃,不然已经做出的妥协也全无意义。
她走过去,跪坐到霍廷昀脚边的地板上,拿衣服掩住胸口,仰起脸轻轻问:“霍先生……还是不高兴吗?”
她坐在月光里,长发凌乱披垂,眼神无辜,像只初初幻化人形的妖。
霍廷昀垂眸看着她,眼神看不出情绪:“你有办法……让我高兴么。”
许赞静静望着他,心里却全都是刚刚外公在电话里喊的那两声“贝贝”。
外公现在一定在担心吧。
如果她不努力一点,那个唯一会担心她的人,也要离开她了。
许赞慢慢向霍廷昀腿边挪了挪,然后放开掩在胸口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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