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喜欢的么?”
霍廷昀三十岁生日过后好几天,才去探望了母亲。
陈馨仪正在抄金刚经,霍廷昀坐在一旁等了一会儿,她才放下笔看过来。
霍廷昀的眼睛,随了母亲,寒星碎玉一般,深邃却又冷漠,让人着迷,却不见半点情意。
“生日怎么过的?”陈馨仪淡淡地问。
“没怎么过,”霍廷昀停了停,又补了一句,“送了自己一份喜欢的礼物。”
陈馨仪点点头,似乎没话再说。
屋里燃着香,母子俩一人一杯茶,沉默地对坐了一会儿。
陈馨仪又道:“上次霍晋来,说你要订婚了。”
霍廷昀漫不经心:“是,下个月吧。”
“是你喜欢的么?那姑娘。”陈馨仪看着他。
霍廷昀勾一勾嘴角,无所谓地摇摇头。
陈馨仪又倒了一杯茶,沉吟一下才叹道:“一辈子很长,不好熬啊。”
有这句话已是难得。
霍廷昀垂着眼,片刻后突然笑了笑,像是想到什么,低垂的眼眸里染上一丝暖意:“……没关系的。”
陈馨仪静静看他许久:“你真像霍家人。”
一副铁石心肠,从不感情用事。
霍廷昀抬起眼,笑着问:“所以,这是你讨厌我的原因么?”
陈馨仪不再说话,把自己那杯茶喝完,然后把茶壶里的冷茶倒掉了。
霍廷昀从母亲房间走出来,走到停车场,程实拉开车门:“霍先生,附近宁慈寺的老主持,联系您好几次了,说有事要和您谈,事关老夫人的。”
天色已晚,出家人休息得早,霍廷昀道:“去静庭住一晚,明天去见他。”
静庭大酒店是西郊最大的温泉酒店,也是霍家的产业。各种规格的客房齐备,私密性也好,是瑞京上流人士来泡汤消遣的首选。
许赞想着一辈子大概也就来这一次,花大价钱在静庭定了两晚别墅小院的房型,温泉池就在院子里,想着这样外公也能自在些。
钱真是好东西,能换来快乐享受似神仙。
小而精致的院子,门边一座紫藤花架,角落一大一小两个圆形温泉池,汩汩地涌动着。池边两把躺椅,一张石桌,上面各式茶点齐备。
别墅里面更是舒适。
外公被许赞扶到大池里泡了一会儿,整日被病痛和咳嗽折磨的身体轻松了不少。
祖孙俩躺在躺椅上聊天看星星,很晚才回房间去休息。
隔壁的院子里却热闹起来,声音越来越大。听着像是一群霓国人在院子里烧烤,大笑叫嚷,还用霓国语唱起歌来。
许赞本来希望外公泡了温泉能睡个好觉,现在她都睡不着,更别提浅眠的外公了。
她翻来覆去一会儿,起身穿好衣服走出院子。
虽说是独栋别墅,院墙都挨着。
许赞敲了几次隔壁的院门,里面才有人听见,问着荒腔走板的“谁啊”,走过来开门。
门开了一半,一个穿和服的男人,赤着上身,系着额巾,醉醺醺看着她。
许赞往后站,站到路灯里,客气地一边比划一边说:“你好,我是住在隔壁的住客,可以请你们可以小声点吗?我带着老人一起,睡觉比较浅……”
霓国人显然没听懂,茫然地皱眉,回头喊:“姚,过来!”
他把门全打开了,许赞往里看一眼,里面几个霓国男人,坦胸露背,围着烧烤架边唱边跳,还有两三个和服打扮的女子,被男人紧搂着肩膀,说笑逗弄。
其中一个女人听见门口处喊声,答应一声,踩着木屐小碎步走过来。
许赞眯着眼睛一看,面露惊讶:“雪冰?”
那女人正是许赞继母秋姨的女儿,姚雪冰。
姚雪冰看到她也是一愣,脸上闪过不自然的神色。
但她很快调整了表情,谦卑微笑着和那霓国男人说了句什么,那男人轻佻地拍了拍她的臀,又饶有兴致地盯了许赞一眼,转身走进去了。
姚雪冰关上院门,走远了一点,问许赞:“贝贝姐,你怎么在这儿?”
姚雪冰只比许赞小半岁,但比许赞低一级,冯秋嫁进许家以后,姚雪冰一直在读住宿中学,后来许赞上了大学,两个人交集不多。
在许赞的印象里,和冯秋的尖酸刻薄不一样,姚雪冰沉默寡言,是个认真好强的女孩子。
“我带外公来泡温泉,”许赞看着她,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道:“你不是在读研么?怎么和这些人混在一起?”
姚雪冰有些难堪地低低头,声音小下去,却很倔强:“我没有混,我在做霓语导游,这是我的工作。”
“读书的时候,还是不要急着做兼职吧,这些外国人里什么人都有,你一个女孩子,还是要多注意,要是出了什么事儿,你妈会受不了。”
两人没有几分姐妹情分,但许赞想了想,还是多嘱咐了她一句。家里已经够多灾多难,说句自私的话,如果冯秋再垮了,家里就真的撑不住了。
“毕业了也找不到什么赚钱的工作,”姚雪冰轻轻地说,“还没有我现在做的这个赚的多……”
远处有汽车从许赞身后开过来,雪白的大灯打在姚雪冰身上,她细弱的脖子弯着,粉底没打匀,下颌上下两个肤色。
许赞有些心软:“急什么,总要慢慢来的。”
姚雪冰摇摇头:“上个月我妈给我寄了个名牌手机,她没说,但我知道,是你买的,还有我的学费……我不想,总用你的钱了。”
许赞看她一会儿,点点头:“我明白,总之你注意保护自己,警惕一点。”
她回身往自己院子里走,姚雪冰却叫住她:“贝贝姐。”
“我妈……我妈说,”她嗫嚅着,却又坚持要说完,“说你在瑞京陪有钱人睡觉……说你送上门去让人作践,才赚了那么多钱,是……是真的吗?”
许赞站住了,慢慢转过身,冷静地看着姚雪冰。
姚雪冰目光躲闪,却又有些不依不饶的打探和执拗。
许赞心里无声地叹一口气,这就是尽管姚雪冰看起来怯懦老实,她却始终无法和她亲近的原因了。
这些年来,虽然不明显,姚雪冰始终都和许赞暗暗较着劲。许赞扎马尾,她也把头发留长,许赞学理科,她明明不擅长,也不选文科。后来许赞本科毕业后就不再读书,她连考两年也坚持要读研。
她的那种藏在卑微后的不甘和计较,总让许赞觉得如同置身于长满苔藓的阴暗角落般难受。
许赞背后的车,悄无声息地滑停,她没有听见。
许赞朝姚雪冰微微一笑:“你妈说的没错。但陪有钱人睡觉也好,被有钱人作践也好,是因为我别无选择,我至少换来了我想要的。可你千万要小心,别被人作践了,却只是因为你自己犯蠢。”
许赞情绪不太好,话说得有点重,可姚雪冰却没什么反应,只定定看着许赞身后。
许赞下意识顺着她视线转身。
下雨了,车灯的光雪亮,映照着空气中斜斜飘洒的雨丝。
车门开了,霍廷昀缓缓从车里迈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