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找到对象啦。”
霍廷昀没看许赞,垂着眼,侧脸锋利而冰冷。他从许赞面前漠然走过,丝毫未停留,径自走进静庭那栋最大的别墅。
程实跟在霍廷昀身后,他倒是看了一眼许赞。
那一眼,让许赞的脸瞬间涨红,又变得苍白。
她刚刚说了什么?
“陪人睡觉”。
“作践”。
“别无选择”。
不管他们的关系实质是什么,这些话,都不该这样说出口,更不该,让霍廷昀听见。
许赞一晚上都没睡好。
虽然霍廷昀昨晚表现冷漠,可许赞知道,以他的性格,绝不会就此揭过。
第二天早上起来就一直下雨,上山游玩的人很少。
许赞和外公按原计划,出发去附近的宁慈寺。
一路湿滑阴冷,不太好走,但雨中登山,庙宇在云雾中半遮半掩,别具风趣。
许赞扶着外公,一步步慢慢挪,倒也挪到了半山腰的寺庙门口。
外公脸都被雨水打湿了,精神倒不错:“拜佛讲究一个心诚,这下佛祖应该能看到我这把老骨头的诚心了。”
宁慈寺供着三尊佛,一尊掌管仕途,一尊掌管人寿,还有一尊,掌管姻缘。
祖孙两个各有各的所求,倒是都有一样的诚心。
寺庙后面的禅房里,住持正在接待霍廷昀的母亲陈馨仪。
“陈施主,出家一事过于严重,所谓斩断凡尘,六根清净,不是谁都能做到。老衲还是建议您和家人多多商议,”住持转着佛珠,“另外山寺环境简陋,生活枯燥,恐怕并非您所想象……”
陈馨仪笑一笑,缓缓道:“不瞒大师说,要不是他们总是往回拉着我,我都不知道死过几次了。没办法,总是被这具肉身困住,任人摆布。但我的精神,我总还有自主权吧。”
她说话轻轻慢慢地,带着对一切都了无生趣的厌倦感。
住持半阖着眼,半晌才又道:“施主有子女,母子连心,无论如何,母爱恐难以割舍。”
陈馨仪垂着眼,久久无言。
风夹着冷雨吹进来,吹得里屋门上布帘飘飞不已。
“儿孙自有儿孙福,”陈馨仪终于淡淡开口,“我不是一个子孙缘重的人,就当,他只是来人世经历,借用了我肚子一遭吧。”
住持似有不忍,闭上眼不再说话。
陈馨仪坐了一会儿,起身告辞:“大师不必为难,我求我的,准不准全由您。这次不行,我下次再来。”
她撑起伞,慢慢走出去。
几分钟后,里屋的布帘掀开,霍廷昀慢慢走出来,脸色有些苍白,越发衬得眼如幽幽深井,再无任何光亮。
住持忍不住开口:“霍施主,老衲真的过意不去……”
霍廷昀摆一摆手,牵牵嘴角:“住持不必如此,是我自己让您问的。”
他往外走,又停下来道:“下次她来,您尽管自行决定是否接受她的请求。您放心,霍家不会对寺里施加任何压力。”
他走出去,程实赶紧撑了伞迎上来,又对他低声说:“霍先生,许小姐和她外公在山门外,看样子是来进香的。”
霍廷昀回过头:“住持,请问今天寺里是关闭山门吗?”
住持点点头:“今天是我们精进修学的日子。”
霍廷昀了然,想了想,眼里闪过自嘲:“抱歉,我恐怕有个不情之请,要麻烦您了。我想请您破例一次,打开山门。”
*
许赞扶着外公,细细拜完掌管寿命的佛祖,又来到掌管姻缘的月老像前。
“外公,我们运气真好,早上下雨,现在又放晴,庙里竟然一个游客都没有,包场一样。”许赞笑着说。
“嘘。”外公严肃地制止她,“别在佛祖面前大呼小叫的。来,跪下。”
许赞知道拗不过,乖乖跪下。
外公把香插好,也跪在一边:“佛祖在上,保佑我家贝贝找到如意郎君,一辈子心疼她,珍惜她,体谅她。”
外公说完,瘦骨嶙峋的身体深深伏下去,郑重地拜了又拜。
许赞的泪在眼里转来转去,却拼命扯出个笑脸,也念念有词:“佛祖在上,保佑我找个如意郎君,他要英俊潇洒,开朗正派,温柔体贴,纯情专一……”
殿里光线昏暗,她仰着脸望着佛像轻声喃喃,梨涡闪现,远远看去,竟颇有几分虔诚意味。
殿后雕花门外,程实跟在霍廷昀身后,小心翼翼看了眼老板的脸。这几个形容词,除了第一个英俊潇洒,其他的越听越离霍廷昀十万八千里。
外公嗔怪地拍一下许赞的头:“贪心啊,小心佛祖怪罪,给你配个麻子脸。”
他颤巍巍站起身,脸上还带着忧色。
许赞没办法,挽住外公笑道:“好了外公,你别担心了,其实……我已经找到对象啦。”
霍廷昀听到,抬了抬眼,目光微动。
不是没有期待的。
外公将信将疑瞥许赞一眼:“真的?”
“真的,就最近的事,没来得及带他回来给你看。”
许赞大脑飞速旋转,可脑中除了霍廷昀,几乎没有其他的男性印象。
突然她想到了陆行舟。一个普遍意义上的“好对象”人选。
“工作时认识的,是个检察官,本地人,和我同岁,个子……有一米八,桃花眼,寸头,笑起来有点傻……他说见我第一面就喜欢我了嘻嘻……”许赞挽着外公走出去,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语气娇憨甜蜜。
像真的一样。
霍廷昀的眼睫又垂下去了。没什么表情,站在那许久未动。
程实低着头,努力减小存在感,这一次,连抬头看一眼老板脸色的勇气也没有了。
许赞去了下洗手间,叫外公坐在殿前稍等。
出了洗手间才发现,刚停了一会儿的雨又下起来了,并且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外公没在原来等她的地方,两人的手机又都在她包里。
许赞急了,冒着大雨四处找。
“外公,外公你在里面吗?”她又匆匆踏回刚刚求姻缘的大殿,一边轻声喊。
她突兀地止住了话音,湿淋淋地抱着双臂,打了个冷战。
霍廷昀一身黑风衣,闲闲靠在供桌前,把玩一截未燃尽的香,抬眸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