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去年户部拨给工部六百万两,修运河贯通南北是大事,其余各部也都缩减了拨款,户部的资金流动账书也能查,有没有剩余,有多少剩余能进国库尹大人也没有必要瞒着。”杨合说。
杨合知道工部修运河的贪污是事实,庆玄皇帝也知道工部会贪污,但庆玄不知道户部瞒报了拨款,这种瞒着庆玄皇帝的贪污是皇帝所不能接受的。那么这件事说到底庆玄都只会问责刘青平他们。
刘青平和尹志平同时看向杨合,在场所有人都看向了杨合。
刘青平难以置信,此前说的好好的同舟共济现在杨合却突然反水,他原本以为他们是一条船上的人,他现在却突然反应过来贪污这件事皇上一直是默许的,只要你拿钱办事就好,可他错了,他拿了钱没有办事,这是一个致命的政治错误。
庆玄已经不管朝政很多年了,在朝廷资金流动这一块他更是不在意,但这也不意味着庆玄愿意听到国库空虚这种事,之前户部上的折子是拨款给工部四百七十二万两白银,庆玄就按五百万两来计算,现在杨合揭露实际拨款是六百万两,而刘青平作为勾红的代笔人没有把实际的拨款告诉庆玄,换句话说就是刘青平和户部一起骗了他。
户部瞒报,工部贪污,其余各部又瞒报了多少更是未知数,那么由此可见去年的税收不仅不够,反而极有可能还要从国库中调出以前的税收才能补上亏空。
这中间又有多少贪污更是不得而知,庆玄皇帝微微皱眉,他来回扫视着外面的六个人。
“你胡说八道!”刘青平厉声道,“户部的拨款签字是我签的,你又是怎么知道户部拨给工部六百万两白银?运河的人工费和物料费年年都有变动,去年年初拨的四百多万到年中就已经见底了,运河要想继续修下去户部只能继续拨款,年初的拨款加上年中的拨款总共不过五百六十万两,这些在户部的账本上都有记录,我现在就可以让尹志平拿出来给皇上看!”
“难道账本不能造假?书面拨款五百六十万,实际拨款六百万你们户部也不是没有做过。”杨合提高了音量,他要确保皇帝能听清楚这句话,他现在必须要把自己从国库的问题中抽离出来。
内殿的庆玄皇帝听到杨合这句话只是嘴角微微撇了撇,抬了抬眉毛。
“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刘青平厉声质问,“什么叫你们的户部?户部是皇上的,是大珏朝的,至于账本造假,去年工部修运河,我们先后两次拨款过去,有些数目没有及时登记到户部的账本上去,你们去工部的账本上也能看到我们先后几次的拨款。”
“那你们为什么不及时登记上去?从去年到现在过去多久了,你们的账本就是这样做的?”杨合再次厉声反问。
刘青平睁大了双眼,他现在就想生吞活剥了这个姓杨的,昨天本来说好一起瞒住禾南水灾的的那些烂账,结果现在他突然把自己贪污的事翻出来了。
而杨合此前所有话的言外之意就是你们已经骗了皇上一次,要避免被御史发现把柄被弹劾那就要把该造假的该骗的做彻底一些,这是既告诉刘青平你的仕途到这里就结束了,也是在提醒皇上这群人光拿钱不办事。
“此事望陛下圣查!”刘青平只能这样向庆玄表示他绝对没有欺瞒,当然了,他也知道这是垂死挣扎。
这件事情他甚至不敢拉杨合下马,因为杨合事事都是打着皇上的名号去做的,如果今天把他拉下马就意味着自己是把国库亏空这件事怪罪在皇上的身上了。
庆玄这时脸上才浮现出一缕轻蔑的神色,他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杀气,只是一瞬间,很快他就闭上了眼。
刘青平还跪在地上,他感觉自己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他知道自己结束了。
“硕鼠硕鼠,无食我黍。”庆玄语调颇为无奈的念了一句《诗经》中的诗,在他眼里眼前这帮人就是硕鼠。
殿内的气氛又冷了一些,外面有寒风涌进。
似乎一切都已落定。
庆玄接着说:“调刘青平为工部记事。”
话不多,但短短几个字证明了这是一场足够严重的政治地震,内阁的一个丞相被驱逐出阁,而皇帝没有任命下一位接替刘青平的丞相就意味着下次入阁的人选吏部已经没有办法举荐了。
庆玄敲响了磬钟,清脆的敲击声回荡在整个大殿,然后他把长龙棍扔在椅子上就转身离开了。
所有人都心惊胆战,这么多年来皇帝第一次和内阁部分官员近距离交流却带来一场官场地震。
“各位大人散了吧,皇上已经走了。”吕平走到他们面前说。
六位官员这才如梦初醒,冷汗居然在这时猛的流了出来。
刘青平在尹志平的搀扶下失魂落魄地走出大殿,他今年六十八岁了,以前从来没有觉得冬天冷过,现在外面的寒风吹的他有些站不住了。
杨合看到他失魂落魄的表情心里倒有些畅快,但是表面还是装作同情的样子。
“刘大人,陛下还留你在工部,将来还是有机会东山再起的。”杨合安慰道。
但在刘青平听起来这实在不是什么安慰人的话,更像是隐忍的高兴。
“杨丞相,你最好希望禾南的事能快点解决,要是上半年解决不了那些灾民没饭吃就要变成反民,到时候你九个脑袋可都不够陛下砍的。”刘青平似笑非笑看着杨合。
“多谢刘大人提醒。”杨合笑着说,禾南的事闹再大都闹不到他的头上,只要不是难民造反对他来说都能瞒下来。
禾南省,蓬安县,水灾发生地。
开春了,今天的天气很好,明媚的阳光落在大珏朝的千家万户上,但是这阳光还是驱不散覆盖在蓬安县上的阴影,因为那是政治阴影。
这里去年黄河涨洪,死了一千人,这个数据被省里瞒下来上报到朝廷变成了死伤一百人。
朝廷拨款一百多万两白银救灾,钱先是到的省衙,结果县衙拿到的救灾款只有六十万。
县衙的人当然不知道朝廷到底拨了多少款给他们,他们只知道经过省衙转手绝对被贪污了不少,实际上朝廷给他们的也并不多,他们派到朝廷去讨说法的人也被打死至今没有消息。
现在只有一个办法能让朝廷重视这件事,把事情闹大,闹到省衙压不住皇上就会知道,到时候皇上再来彻查这件事整个省衙都会被封查。
但问题在于该怎么闹事,唯一能让省衙压不住的事只能是出现造反之类的事,但这类事朝廷问责下来不只是省衙会人头落地,他们县衙也会人头落地。
县衙里几个官员现在已经是精疲力竭了,他们靠着省衙后面拨的十万两白银到处买粮借粮才安稳度过了几个月,但这几个月他们根本钱去重新建房子安置难民,朝廷拨的救灾款已经没有了,他们不会能拿自己的钱去救灾,现在形势已经越来越严峻了,周围县的粮价飙升蓬安县已经买不起只能借粮,很快县衙的余粮都会见底。
“妈的,大不了就人头落地让这群刁民造反,省衙到时候也跑不了,皇上如果派人来看就会知道我们几个已经是尽心尽力了!”白胡子老头怒气冲冲地说。
“现在粮食买不起了,借粮也没人借了,省衙也不管我们死活,就真要逼那群难民造反吗?”另外一个老头哭丧着脸说。
“省衙的那群狗东西,上个月我去找他们借粮,他们说没有,借钱,他们给了我一万两白银,还说是东拼西凑出来的。”另一个老者开口说,“尤其是那个叫罗文开的,他一个庆玄三十九年的进士居然跟我说当官要为天下百姓做主,我庆玄十二年的进士还要他教导?这等不知长幼尊卑的人总管省衙,是我朝廷无人了吗!”
当他们骂省衙骂的热火朝天时县衙外已经聚集了大量难民,他们是来要饭吃的,到今天为止他们已经三天没有吃过一粒米了。
一个县吏慌慌张张走进来说:“各位爷,各村的难民都过来了,几千来人全是张嘴要饭吃的。”
“你慌什么?”坐在县衙正中的高县令说,“走,我还不信这群难民能把我们杀了不成。”
县衙一批官员依次来到大门前看着外面乌泱泱的难民。
高县令最先说话:“肃静!”
人群慢慢安静下来。
“我知道你们几天没吃饭了。”高县令说,“我们也在想办法去弄粮食,昨天又派人去省衙了,大家再等一等,我一定让你们在下个月都能吃饱穿暖!”
这是一句足够漂亮的政治讲话,今天没有等明天,明天没有等后天。
“去你妈的下个月,你上个月也是这样说的。”人群中有人大声怒骂。
“把县衙的粮食全部放出来!”人群中又有人大喊。
“县衙已经没有粮食了!”高县令回答。
“放屁!”有人反击,“前几天我还看见何师爷家在办宴席,现在跟我说县衙没粮食了谁他妈信?”
“那是老朽我八十大寿。”何师爷颤颤巍巍回答,“人一辈子能活几个八十岁,我办的宴席,上面的米菜肉什么的全是前几年没有吃完的,整个宴席连一点油水都没有啊。”
“那就把你们家以前没有吃完的拿出来!”难民中有人怒吼。
在这声怒吼下几千难民涌向县衙大门,县吏们纷纷拔出刀来制止也没有用。
“我今天就站在这!你们有本事把我杀了,然后你们背上一个造反的罪名看看皇上来日会不会派兵来把你们杀了!”高县令厉声说。
有的难民退却了,但更多的难民还是继续涌过来,在他们看来吃不了饭和造反都是死,那还不如吃饱了去死。
就在这时人群有人大喊:“黑冰台来了!黑冰台来了!”
刚才暴动的人群居然瞬间安静了下来,没有几个人见过黑冰台,但大珏帝国的所有人都知道黑冰台是皇帝的人,黑冰台来了就代表皇帝来了。
一时间所有人都跪下迎接黑冰台的人,刚才还喧闹不已的地方瞬间安静了下来。
那群骑着黑马,身穿黑色长袍戴着黑色兜帽,腰间佩着黑色短剑的人已经来到了县衙大门前,浑身杀气令人不寒而栗。
这就是帝国的特务组织黑冰台,他们可以直接和皇帝对话,这次来到蓬安也是皇帝的直接命令。